深山木屋中,火光摇曳,将众人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挣扎映照得忽明忽暗。徐先生提出的“双线并行”策略——既要在重庆内部粉碎“樱花计划”,又要将证据送交国际社会揭露暴行——在理论上是唯一正确的道路,但具体执行起来,却立刻将林闻溪推入了一个极端残酷的两难境地。
焦点,再次汇聚到那个冒着生命危险从火场中抢出的、滚烫的金属保温箱上。里面存放着的,是“樱花计划”最核心、最致命的原始毒株样本。它是恶魔的种子,是死亡的源头,但同时也是揭露这滔天罪行的最直接、最无法辩驳的铁证!
“要将日寇的罪行公之于世,让国际社会相信并采取行动,仅仅依靠破译的文件和照片是不够的。”徐先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林闻溪的心上,“他们完全可以狡辩那是伪造的。唯有这活生生的、具有高度传染性和致命性的原始菌株,是任何谎言都无法抹杀的铁证!必须将一份样本,连同完整的破译资料,设法送到海外,送到诸如国际联盟卫生组织、或者有良知的西方大国实验室手中,由他们进行验证并发布!”
这意味着,要主动将一部分足以引发一场浩劫的致命病原体,送出国土,远渡重洋!
这个提议让木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篝火噼啪的声响都显得格外刺耳。
顾静昭第一个失声反对:“不行!这太危险了!万一……万一在运送途中发生泄漏?万一被敌人截获?万一……接收方并非绝对可靠,甚至别有用心?”她不敢想象那后果,“这无异于纵虎归山,甚至可能制造出更大的灾难!”
她的担忧合情合理。这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赌博,赌的是运输过程绝对安全,赌的是接收方的正义感和控制能力。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全球性悲剧。
徐先生面色沉痛,他何尝不知这其中天大的风险?但他更清楚国际政治斗争的残酷现实:“没有铁证,仅凭文字,西方那些政客只会隔岸观火,甚至可能以此作为与日本秘密交易的筹码!只有将这把‘双刃剑’掷出去,抵在他们的喉咙上,才能迫使世界正视这场反人类的罪行!这是无奈之举,却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阻止日军将来在更大范围使用生物武器的办法!”
他看向林闻溪,目光灼灼:“林先生,你是医生,也是科学家,你更明白这东西的危险性和作为证据的价值。这个决定,必须由你来做出。”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闻溪身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重压,几乎要将他压垮。一边是数百万重庆军民乃至更多未来可能受害者的生命安全——将样本送走,等于主动分散了风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泄漏可能,其后果也是他无法承担的。而另一边,则是揭露罪恶、试图从根本上阻止更大规模灾难发生的渺茫希望——但这条路同样布满荆棘,且结果难料。
保一方平安,还是赌一个或许能拯救更多人的未来?
这是一个没有完美答案的抉择。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可能背负千古骂名,都可能造成无法想象的后果。
林闻溪闭上双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祖父教导他医者仁心时的慈祥面孔;陕西试点成功后百姓感激的笑容;铜锣峡火海中倒下的弟兄;破译文件上那些冷冰冰的死亡预估数字;以及……未来可能在全球其他角落爆发的、更恐怖的瘟疫景象……
他的手微微颤抖。他一生秉持的信念是治病救人,守护生命。而此刻,他却要决定是否主动释放一个恶魔,哪怕是为了一个看似崇高的目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终于,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布满了血丝,却有一种近乎痛苦的清明。
“样本……必须送出去。”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不能全部送走。徐先生,请你立刻安排最可靠的人手,在绝对安全的条件下,分装出最小剂量的、足够用于验证的样本,务必确保容器万无一失,并制定最周密的运送方案,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也要确保其安全抵达目的地并交到可靠之人手中。”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至于剩下的绝大部分样本……我们必须立刻就地销毁!彻底销毁!绝不能留下任何隐患!这是底线!”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却也是在巨大风险中寻求一线希望的无奈之举。保留最小证据,毁灭最大危险。
徐先生深深地看着林闻溪,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还能做出如此冷静且负责任的决断,并非易事。“我明白。分装和销毁工作,我会亲自监督,动用最高级别的防护措施。运送渠道……我会启用那条最隐秘的、几乎从未使用过的‘南方线路’,争取通过缅甸方向出去。”
“至于如何促使重庆官方立刻行动,清除内鬼,”林闻溪拿起那份间谍名单,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我已有计较。这份名单,就是投石问路的那块石头。我要让它,直接落到最能引起地震的那个人手里!”
公义与安全,未来与当下,在这昏暗的木屋中进行了艰难的权衡。林闻溪做出了他的选择,一条如履薄冰、两边皆是深渊的道路。无论对错,历史的车轮,都将在这一刻被推动,向着未知而凶险的方向,缓缓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