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班的课程进行得如火如荼,窑洞医院里的日常诊疗也日益繁重。林闻溪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核心,既要负责教学、指导标准化制药,还要处理最复杂的疑难重症,常常忙得废寝忘食。顾静昭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深知闻溪的抱负与压力,也渴望能为他、为边区分担更多。
一个傍晚,顾静昭整理着近日下乡巡诊的记录,发现许多偏远村庄的老乡,尤其是妇女和儿童,患有各种妇科病、寄生虫病和营养不良,却因路途遥远、农活繁忙以及对“医院”的陌生与畏惧,极少前来就医。一些小病小痛,往往拖成重疾。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萌生、壮大。
她找到林闻溪和刘予宁副院长,郑重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院长,闻溪,我想带一支小型的巡回医疗队,主动到下面最缺医少药的村子去!我们不能总是等病人上门,尤其是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乡。我们可以把简单的诊疗、常用的药材、还有防疫知识,直接送到他们炕头上!”
林闻溪闻言,先是担忧:“静昭,下乡太辛苦了,而且不安全……”
“我不怕辛苦!”顾静昭语气坚定,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独立的光芒,“这里的姐妹、大娘、孩子们需要帮助。我在教会医院受过训练,能处理常见病,也跟你学了这么多中医知识,还有培训班的学员可以带几个一起去历练。我们不能只在医院里等。”
刘予宁副院长沉吟片刻,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顾小姐这个想法很好!‘救死扶伤,送到门口’,这才是我们边区医疗该有的样子!我支持!人员、药品,医院尽量调配支持!”
林闻溪看着顾静昭坚毅的神情,知道她已不是那个需要他一直庇护的女孩了。她在战火与磨难中,已经成长为一名有担当、有理想的医务工作者。他压下心中的担忧,化为支持:“好!我帮你准备一个‘巡回医药箱’,配齐常用的中西药和简易器械。一定要注意安全,遇到处理不了的病情,立刻派人送回来!”
很快,一支由顾静昭担任队长、包括培训班两名表现优异的女生(一个叫小兰,原是延安卫校学生;一个叫春妮,本地人,懂方言且吃苦耐劳)以及一位负责背药箱和安保的男战士小马组成的巡回医疗队,宣告成立。
他们的“装备”极其简陋:一个装满常用草药(柴胡、葛根、黄芩、白术等)和少量珍贵西药(消炎粉、红药水)的木药箱;一套银针和火罐;简易的听诊器、体温计、绷带纱布;还有一大叠防疫宣传画和识字课本(顺带扫盲)。
清晨,医疗队出发了。顾静昭穿着洗白的军装,头发利落地挽起,身姿挺拔地走在最前面。黄土地上,留下他们一行人的脚印。
第一个抵达的村子,藏在一条深沟里。村民们看到这支奇怪的“公家人”队伍,尤其是领队还是个年轻女子,都好奇又警惕地远远望着,不敢靠近。
顾静昭并不气馁。她让春妮用当地方言大声吆喝:“乡亲们!我们是边区医院的大夫,来给大家瞧病来了!不要钱!头疼脑热、娃娃闹病、大娘身子不爽利的,都来看看咯!”
起初无人响应。顾静昭索性让队员在村口的打谷场边放下药箱,主动给一个正在旁边玩泥巴、眼睛红肿流脓的小孩清洗上药。轻柔的动作、温和的话语,渐渐吸引了几个大胆的妇女围拢过来。
“女子,俺娃老是肚子疼,瘦得跟猴似的,是啥毛病呀?”一位大娘抱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问。
顾静昭仔细检查了孩子的腹部和眼睛,又询问了饮食卫生习惯,判断是蛔虫病和营养不良。她耐心解释:“大娘,娃肚子里有虫了,还缺营养。我给您拿点宝塔糖(一种驱虫药)和健脾散,再教您怎么把野菜和杂粮做得更好消化。”
她拿出药材,仔细说明用法用量,又叮嘱一定要烧开水喝,饭前洗手。大娘将信将疑地接过药,连声道谢。
接着,又有一位中年妇女扭捏地过来,低声说自己“下面不舒服,白带多,腰酸”。顾静昭将她请到临时借用的一孔窑洞里,仔细问诊检查,诊断为常见的湿热下注型带下病。她为其行针刺带脉、三阴交等穴,并配了清热利湿的草药让她带回去煎服。
“女子,你……你真能瞧这病?”妇女又惊又喜,还有些不好意思。
“能!大姐,这病常见,别怕,按时吃药,注意清爽,能好!”顾静昭肯定地安慰她。
一传十,十传百。看到真的有人看了病、拿了药,而且这个女大夫态度又好又耐心,村民们终于放下了戒心,纷纷围了上来。有老人关节疼的,有孩子咳嗽的,有产妇奶水不足的……顾静昭带着小兰和春妮,忙得满头大汗,却有条不紊。
她们不仅看病发药,还见缝插针地宣传防疫知识:教妇女们如何用开水消毒奶瓶(虽然很多人家根本没有奶瓶,但理念要传达),如何识别疟疾症状并及时采药,如何正确处理腹泻。
小马则帮着维持秩序,给老乡们讲战斗故事,拉近关系。
夕阳西下,医疗队准备离开时,村民们依依不舍,纷纷拿出自家攒的鸡蛋、红枣往他们手里塞,被顾静昭她们婉言谢绝了。
“顾大夫,你们还来吗?”那位得了带下病的大姐追出来问,眼里满是期盼。
“来!一定会再来!”顾静昭回头,微笑着大声回答。晚霞映照在她汗涔涔却光彩照人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
归途上,虽然每个人都很疲惫,但心情却无比充实和激动。小兰和春妮兴奋地交流着今天的经历和学到的东西。顾静昭看着她们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庞,看着身后那片逐渐远去的、开始点燃起信任灯火的村庄,心中充满了力量。
她知道,这条路走对了。这支小小的巡回医疗队,就像是一串串火种,正在将健康和希望的微光,撒向黄土高原的每一个角落。而她,顾静昭,也终于找到了完全属于自己、并能为之奋斗不息的位置。她的舞台,不在繁华的都市医院,而在这广袤的、需要她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