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更粗暴的力量取代。
不是坠落,更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蛮横地从一个世界捅进了另一个世界的底层缝隙。巨大的压力差让耳膜嗡鸣刺痛,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迸裂,血腥味瞬间充斥鼻腔。
“砰!”
沉重的落地声混合着黏腻水花溅起的响动。夜刹在接触地面的瞬间蜷身翻滚,用肩背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将背上的狱牙死死护在怀里。腐烂和化学药剂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进肺叶,呛得他眼前发黑。
左眼的剧痛和全身骨骼的抗议让他几乎晕厥,但强大的意志力强行绷紧了神经。他单手撑地,半跪起身,唐刀已然横在身前,警惕地扫视四周。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远处管道接口处偶尔闪烁的故障指示灯,投下惨绿或暗红的光斑,勉强勾勒出环境轮廓。
巨大的、锈蚀的金属管道纵横交错,构成这个庞大空间的骨架。脚下是及踝的、粘稠的污水,颜色浑浊不堪,漂浮着难以名状的絮状物和偶尔蠕动的虫豸。空气潮湿闷热,恶臭中混合着铁锈、机油、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合成营养膏的味道。
下水道。而且是规模庞大的城市下水系统。
【已脱离临时空间裂缝…坐标更新:未知区域地下管网…深渊污染度31%…环境毒素检测:中度…建议规避长期接触…】系统的提示确认了他的判断。
“呜……”怀里的狱牙发出压抑的痛哼。断腿处再次渗出血迹,将周围浑浊的污水染上淡淡的红。新生的金属骨支架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与周围腐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夜刹快速检查了一下狱牙的伤势,固定支架的骨骼似乎没有错位,但痛苦是实实在在的。他撕下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摆,蘸着污水——尽管肮脏,但至少能初步清理伤口防止严重感染——动作迅速地重新包扎了狱牙的伤腿。狱牙舔了舔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表示忍耐的咕噜声。
就在他处理伤口的短暂间隙,一阵压抑的、野兽般的喘息和嘶吼声从前方一个拐角后传来,中间夹杂着虚弱的咒骂和某种东西被激烈争抢的撕扯声。
夜刹动作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他示意狱牙保持安静,自己则如同融入阴影的猎食者,悄无声息地贴着一根粗大的冷凝管道向前摸去。
拐角后是一处稍微宽敞的检修平台。三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得像破布口袋的人正在泥水里翻滚扭打。他们的眼睛因饥饿而泛着绿光,指甲肮脏锐利,牙齿死死咬向对方手里的东西。
争抢的中心,是半块被污水泡得发胀、颜色可疑的合成面包。它甚至不能称之为食物,更像是一块工业残渣,但那三个人却为之疯狂,如同争夺稀世珍宝。
“我的!是我先发现的!”一个瘦高个嘶吼着,用额头猛撞另一个矮胖男人的鼻梁,骨裂声清晰可闻。
“放屁!老子饿了三顿了!”矮胖男人惨叫一声,鼻血狂喷,却死不松手,反而一口咬在瘦高个的手腕上。
第三个是个女人,头发黏结成块,她尖叫着用指甲抓挠着两个男人的眼睛,试图趁乱抢夺。“给我!孩子要饿死了!”她的声音凄厉得刺耳。
争夺迅速升级,从争抢变成了纯粹的、你死我活的厮杀。瘦高个摸到了一块碎砖,狠狠砸在矮胖男人的太阳穴上。矮胖男人哼都没哼一声就瘫软下去,浑浊的水面冒起一串血泡。女人趁机去抢面包,却被转身的瘦高个一把掐住脖子,狠狠按进污水里。
“咕噜噜……”女人的挣扎迅速微弱下去。
瘦高个脸上溅满血点和污渍,狰狞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喘着粗气,颤抖着手去捞那半块漂浮在血污中的面包。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救命的、也是致命的面包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支架敲击水泥地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瘦高个身体猛地一僵,极度惊恐地回头。
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出。浑身湿透,黑衣破损处露出狰狞的伤口,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冷得像万年寒冰,看不到一丝人类的情感。他手里提着一把长刀,刀尖还在滴落着不属于这个下水道的、暗红色的血珠。身边,跟着一条肌肉紧绷、龇着泛着银光的犬牙、一条腿装着诡异金属支架的杜宾犬。
瘦高个的瞳孔因恐惧而缩成针尖。他看到了对方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杀意,那是比下水道里任何变异生物都要可怕的存在。他本能地松开手,面包重新掉回水里,他则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溅起大片水花,瞬间消失在黑暗的管道深处,连那半块用两条人命换来的面包都顾不上了。
夜刹甚至没去看那个逃跑的人。他的目光扫过漂浮的尸体,以及那半块肮脏的面包,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这种为了最低生存资源而进行的原始厮杀,在他经历的一切面前,显得既可笑又可悲。
他正准备离开,另一个更细小的声音从一堆废弃的管道缝隙里传来。
“妈妈……?”
一个瘦小的、大约只有六七岁的孩子,怯生生地从阴影里探出头。他同样衣衫破烂,小脸脏得看不出原本肤色,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正呆呆地看着那具漂浮在水中的女尸,又看了看夜刹和狱牙,似乎还没完全理解刚才发生的惨剧。
孩子的目光,很快就被夜刹身边那条看起来同样饥饿、伤腿包扎着的狱牙吸引了。或许是因为狱牙身上也有伤,让孩子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错觉?
孩子犹豫了一下,吞咽了一下口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小心翼翼地蹚水过来,避开那具男尸,从女尸不远处捞起了那半块沾着血污和污泥的面包。
他没有吃,而是鼓起勇气,向前几步,颤抖着、却又带着一种奇怪的坚持,将那半块肮脏无比的面包,递向了正龇牙发出威胁低吼的狱牙。
“狗……狗狗……饿……”孩子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孩童特有的腔调,眼神里有一种未被彻底磨灭的、近乎本能的天真和怜悯。
狱牙的低吼停顿了一下,绿色的瞳孔看了看那块面包,又看了看那个孩子,鼻翼耸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但没有立刻露出攻击姿态。
夜刹的目光落在孩子那递出面包的、脏兮兮的小手上,停顿了大约一秒。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感动,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恶。就像看到了一种罕见的、但毫无价值的实验现象。
他左手一动,一把造型奇特、刃口闪烁着寒光、靠近刀镡处刻着一个清晰“+”符号的手术刀出现在指间。这并非他常用的战术匕首或唐刀,而是更早期、更贴合他职业身份的工具。
他没有接那面包,甚至没看那孩子渴望又畏惧的眼睛。
手腕一抖。
“嗖。”
手术刀划过一道短促的银光,精准地钉在了孩子脚前湿润的泥地上,刀身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嗡鸣。那“+”符号在惨绿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等价交换。”夜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它的食物,我来负责。”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孩子的反应,直接转身,示意狱牙跟上,迈步走向下水道更深处的黑暗。狱牙毫不犹豫地跟上,金属支架的腿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规律的轻微“咔哒”声。
孩子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脚前那柄锋利得过分、刻着奇怪符号的手术刀,又看了看那两人一犬消失的方向,似乎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慢慢蹲下身,脏兮兮的小手握住那冰冷的手术刀刀柄,试图将它从地里拔出来。
就在他用力的瞬间,或许是角度问题,远处一根闪烁的红色指示灯的光斑,恰好扫过他的脸颊。
那一瞬间,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瞳孔深处,一抹极其细微、绝非自然形成的机械红光,倏地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幻觉。
他拔出了手术刀,紧紧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则慢慢抓起了那半块沾满污秽的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