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禅院的滔天业火,将少室后山的夜幕撕开一道狰狞的血口。惨绿幽蓝的火舌贪婪舔舐着残存的梁柱,砖石在高温下发出爆裂的呻吟,浓烟裹挟着刺鼻的硫磺恶臭与皮肉焦糊味冲天而起,将半轮冷月染成污浊的暗红。断崖孤台上,虚尘小小的身躯蜷缩在玄苦大师染血的金红袈裟旁,龙煞反噬的剧痛如万蚁噬心,暗金纹路在皮肤下疯狂游走,每一次濒临爆发的边缘,便被那盏悬于竹杖顶端、散发着橘黄暖光的油纸灯笼悄然压回。灰袍佝偻的身影静立如石,竹杖点地,杖尖下,巨大玄奥的“拾玖”刻痕流淌着土黄微光,如同定海神针,将这片血腥修罗场最后一丝不安的戾气压入地脉。
“呜——嗡——!”
低沉、浑厚、带着金刚怒目之威的奇异钟鸣,骤然穿透火场的喧嚣与山风的呜咽,自远及近,滚滚而来!那钟声并非寻常梵钟的清越,而是如同闷雷碾过大地,蕴含着沛然莫御的佛力与焦灼!
“是般若钟!达摩院警讯!” 灰袍人宽大的兜帽微微抬起,望向钟声来源的浓烟深处,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话音未落!
“轰隆隆!”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巨象奔腾,踏碎了燃烧的瓦砾!三道气势磅礴的身影,如同劈开火海的怒目金刚,冲破浓烟的帷幕,骤然出现在断崖孤台的边缘!
为首者,身高八尺开外,比玄苦大师更为魁梧雄壮,正是达摩院罗汉堂首座觉远大师!他面如淡金,阔口狮鼻,两道雪白的长眉斜飞入鬓,此刻却因怒火纠结倒竖!一身赭黄色僧袍早已被火星燎出破洞,沾染烟尘,双臂肌肉虬结如老树盘根,裸露的小臂上青筋暴起如同铜浇铁铸!他手中并无兵器,但那双蒲扇大的手掌上,赫然戴着一对乌沉沉的精钢般若掌套,掌背镶嵌狰狞的怒目金刚头,散发着无坚不摧的刚猛气息!看到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的玄苦和蜷缩颤抖的虚尘,觉远大师双目瞬间赤红如血,一声悲愤的狮吼炸裂夜空: “玄苦师弟——!何方妖孽,敢犯我伽蓝?!”
紧随其后的,是戒律院首座觉醒大师。他身形瘦削挺拔,面容清癯,颧骨高耸,一双细长的眼睛开阖间精光四射,即便在如此火海狼藉之中,步伐依旧沉稳如尺量。他身穿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手持一串乌黑发亮、由九九八十一颗星辰铁母铸就的伏魔念珠,每一颗念珠都刻有微型降魔杵符文。他目光如冷电,瞬间扫过满地的蒙古武士碎尸、爆裂的头颅、洞穿的焦尸,以及那两名萨满巫师扭曲的遗骸,最后落在虚尘身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暗金纹路和心口玄囊处隐隐的悸动上,眉头骤然锁死,眼中惊骇与凝重交织。
最后一位,是药王院首座觉明大师。他身形略显富态,面容慈和,此刻却因焦急而眉头紧锁。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色僧袍,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紫檀木药箱。他看到玄苦胸口的血迹和微弱气息,脸色剧变,惊呼一声:“玄苦师弟!” 身形如青烟般飘前,枯瘦却稳定的手指已闪电般搭上玄苦颈侧脉门,另一只手迅速从药箱中摸出数枚金针,看也不看便刺向其膻中、气海等数处大穴!金针入体,玄苦原本微弱的气息似乎稍稍稳定了一丝。
“觉远师兄!火势已蔓延至前山塔林!风助火势,塔林古木众多,一旦引燃,千年祖庭危殆!” 一名浑身浴血、眉毛胡子都被燎焦的知客僧(法号慧能)踉跄着从觉远等人冲来的方向追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还有…还有后山地牢那边…有…有重犯趁乱冲击牢门!留守的武僧快顶不住了!”
前山塔林!后山地牢!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刚刚赶到的三位首座心头!塔林乃历代高僧埋骨之所,亦是少林精神象征,一旦焚毁,损失无法估量!地牢中羁押的皆是江湖巨恶魔头,若被放出,内外交攻,少林千年基业恐将毁于一旦!
“阿弥陀佛!” 觉远大师目眦欲裂,声如雷霆,“妖邪肆虐,佛亦有怒!觉性师弟,你心思缜密,速带药王院弟子与巡山武僧驰援塔林救火!觉明师弟,玄苦师弟交给你!此地…”他猛然转头,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目光如同实质,狠狠钉在静立如渊的灰袍人以及他脚下那散发着土黄光芒的拾玖印记上,又扫过蜷缩在地、气息紊乱的虚尘,“…和这孽畜,由贫僧亲自镇压!”
“师兄!” 觉性大师手中伏魔念珠猛地一震,发出低沉的嗡鸣,目光锐利如刀,“此子体内凶煞未平,玄苦师弟重伤垂危,此人…”他看向灰袍人,眼中充满审视与戒备,“…更是来历不明!你独自留下,太过凶险!让慧能带武僧护持玄苦师弟转移,我与你共镇此地!”
“糊涂!” 觉远大师厉声打断,指向前山冲天而起的火光,“塔林火势刻不容缓!非你药石与奇门之术不可压制!速去!我与罗汉堂诸僧随后就到!至于此地…”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眼中是无比的决绝与自信,“区区鼠辈,焉能动我少林根基?走!”
觉性大师看着前山愈发凶猛的火光,又看看重伤的玄苦和气息不稳的虚尘,狠狠一跺脚,手中伏魔念珠光芒流转:“慧能!集合所有能动的人,带上玄苦首座和这孩子,随我驰援塔林!快!” 他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白光,率先冲向火光最盛处!
觉明大师小心翼翼地将数枚药香浓郁的药丸塞入玄苦口中,迅速在其胸口几处要穴以独特手法推拿数下,暂时稳住心脉。他深深看了一眼灰袍人,又忧虑地瞥了眼虚尘,对慧能喝道:“用担架!小心抬着玄苦首座!这孩子…带上!” 几名浑身烟尘的武僧迅速用门板扎成简易担架,小心翼翼抬起玄苦。慧能则咬咬牙,上前想要抱起虚尘。
“呃…不要碰我!” 虚尘猛地一缩,眼中暗金光芒一闪即逝,体内龙煞因陌生人的靠近而剧烈悸动!他惊恐地看向灰袍人。
灰袍人竹杖微微一顿,橘黄灯笼的光芒轻柔地笼罩住虚尘,带着安抚的意念。他沙哑开口:“带上他。老朽同行。”
慧能被虚尘那瞬间的眼神惊得一滞,看向觉远大师。觉远浓眉紧锁,眼中厉芒扫过灰袍人与虚尘,最终咬牙点头:“速走!护好玄苦师弟!” 他知道,此刻分秒必争!
慧能等武僧抬起玄苦。灰袍人竹杖轻点,无形的气劲环绕虚尘,将他轻轻托起,仿佛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一行人迅速汇入救火的人流,消失在通往塔林的浓烟火道之中。
断崖孤台上,瞬间只剩下觉远大师如山岳般的身影,以及满地狼藉的尸骸与燃烧未尽的地狱之火。
“妖人!藏头露尾,祸乱伽蓝!给贫僧现出原形!” 觉远大师再无顾忌,胸中怒火与担忧如同火山爆发!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坚硬的崖石“咔嚓”一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双臂一震,般若金刚掌套发出铿锵嗡鸣!
“般若金刚掌·狮子印!”
吼! 一声真实的、仿佛来自洪荒的雄狮咆哮自他胸腔迸发!双掌齐出,掌心两个凝练如实质、旋转不休的巨大金色“卍”字佛印轰然显现!佛印迎风便长,化作磨盘大小,带着碾碎山岳、镇压诸邪的浩瀚伟力,一前一后,如同两座金色佛山,朝着灰袍人当头印下!掌风所过之处,空气被压缩出刺耳的音爆,地上散落的碎石瓦砾如同被无形巨手扫过,瞬间清空!
面对这刚猛无俦、足以开碑裂石的佛门绝学,灰袍人依旧静立。宽大的斗篷在掌风吹拂下猎猎作响,却不见他有丝毫闪避或格挡的动作。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将手中的竹杖,再次向下一点。
“嗒。”
杖尖落点,正是那拾玖印记的中心。
嗡——!!!
整个断崖孤台,仿佛随着他这一点,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如同沉睡巨人的一次心跳!
那拾玖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土黄色光芒!光芒不再是柔和,而是带着一种沉凝厚重、仿佛承载了万古岁月的磅礴意志!一个巨大、清晰、由纯粹土黄光芒构成的拾玖虚影,瞬间在灰袍人头顶上方浮现!
轰!轰!
两记威猛绝伦的金刚狮子印,狠狠印在那光芒流转的拾玖虚影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狂暴的能量对冲! 只有一种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如同巨石投入深潭的湮灭声!
金色佛印与土黄拾玖虚影碰撞的刹那,那浩瀚磅礴的佛力如同泥牛入海,竟被那拾玖印记散发出的、无边无际的厚重与包容之力,无声无息地吸纳、分解、消融!拾玖虚影光芒微微荡漾,如同水面泛起的涟漪,随即恢复如初,甚至变得更加凝实厚重了几分!而那两记足以开山的金刚掌力,竟连一丝气浪都没能掀起,便彻底消散于无形!
“什么?!” 觉远大师瞳孔猛然收缩如针!他这一掌蕴含的佛力何等雄浑刚猛?便是千斤巨石也能一掌拍成齑粉!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这拾玖印记…这灰袍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就在觉远心神剧震的瞬间!
“轰——!!!”
伽蓝寺前山塔林方向,猛地爆发出一声远超之前任何爆炸的恐怖巨响!与之相伴的,是一股直冲天际、混合着硫磺、硝石与木材猛烈燃烧的刺鼻烟尘!火光骤然变得更加炽烈,将半边天幕映照得如同白昼!无数惊恐绝望的呼喊声、古木摧折的断裂声、砖石崩塌的轰鸣声,如同末日交响曲般混杂传来!
“塔林…药王祖师塔!” 慧能带着哭腔的嘶吼声,隐约穿透了火场的喧嚣,充满了无尽的惊恐与绝望!
觉远大师猛地扭头望向塔林方向,眼中瞬间被滔天的怒火与心痛填满!药王祖师塔,那是供奉少林历代药王舍利、藏有无数医药瑰宝的圣地!更是药王院精神的象征!
“妖孽!尔敢——!!!” 觉远大师须发皆张,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伽蓝千年基业,正被烈火与阴谋疯狂吞噬!他再也顾不得眼前神秘莫测的灰袍人,猛地转身,如同发狂的雄狮,朝着塔林火海最深处狂奔而去!沉重的脚步声踏碎火场,每一步都带着焚尽妖邪的滔天怒焰!
断崖孤台上,橘黄的灯火与土黄的拾玖印记依旧静静流淌。
灰袍人宽大的兜帽转向塔林那冲天而起的毁灭烈焰,仿佛无声地叹息。他轻轻抬起竹杖,杖尖不再指向地面,而是遥遥指向那一片火红的炼狱中心。
拾玖印记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悄然明灭。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