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像条烂皮带,曲里拐弯绕到后半夜才摸上古寺门前。庙门板子塌了半边,露着个黑窟窿。王峰挂着血煞剑当拐棍,身后白猿拖着腿,头发丝粘在冒冷汗的脑门上。踩过门槛,一股子陈年土腥混着朽木味儿撞进鼻孔。
破庙院里,满地枯叶烂得发黑。大殿更是惨,屋顶瓦片七零八落,月光泼进来,照着尊金漆剥落、露出灰泥胎的大佛。角落里,一个瘦得跟人干似的老和尚佝偻着腰,破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地皮。
“咳……檀越……身上煞气重得压塌房梁喽……”老和尚头都不抬,嗓子眼像卡了口百年老痰,“后院……西厢那破屋还结实点……凑合对付吧……”浑浊的老眼往王峰脸上撩了那么一瞬,浑浊又了然。白猿缩着脖子,猴爪子死死拽着王峰破烂袍角,盯着老和尚那摇晃的扫帚头,猴眼里的敬畏都快溢出来了。
西厢破屋,王峰刚合眼调息不到半个时辰,寺后临时安置难民的小院里骤然炸开锅!
“啊——!!娘!娘您怎么了?!”
“按住!快按住夫人!”
“老天爷!这造的什么孽啊!”
女人尖叫、男人哭嚎、混乱的脚步声砸门声撕裂夜空!
王峰眼皮一掀,煞气未平,本不欲理会。可那哭嚎中“县令”、“病母”几个词钻入耳中,混着古寺收容的因果……他低骂一句,终是起身,悄无声息翻过院墙豁口,扒着亮灯的瓦房窗户缝往里瞄。
屋内,一个散乱头发的老太太正状若疯魔,额顶乌筋暴起,拿头死命撞门,嘴里发出“嗬嗬”嚎叫,眼底泛着不正常的淡绿邪气——正是之前逃逸的那丝妖道尸瘟气机微弱残留所致!一旁穿着未整官袍、帽歪带斜的中年汉子哭喊着拼命阻拦,几个仆役手忙脚乱。
王峰眼神一凝,福至心灵。右手中食指并拢,意念沉入丹田,引动一丝太阴寒气凝聚指尖,隔窗对准老太太眉心凌空一点!
“定!”
一束发丝粗细、冰蓝刺目的寒气瞬间穿透窗纸,没入其眉心!
老太太撞门动作骤然凝固僵硬,额顶乌筋被一枚骤然凝结的冰晶霜纹覆盖,癫狂之气顿消。
“砰!”房门被猛地拉开,那官袍汉子(泰安县令赵怀仁)连滚带爬冲出,见到窗外白发的王峰,激动得“噗通”跪地,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得砰砰响:“仙长!活神仙!求您救我老母!小的赵怀仁赴任泰安,途经此地,老母昨日途中忽染恶疾……若能救得,做牛做马报答仙长!”
王峰扫过他官袍泥污与额角血丝,没言语,进屋。浓重药味混杂微弱阴寒气息扑面。他取过仆役呈上的银针,引太阴寒气缠绕针尖,出手如电!
“百会、风府、太阳、印堂、神庭、大椎、命门!”
七根覆霜银针精准刺入穴位!
“滋——!”
丝丝墨黑色、带尸臭的寒气顺针尾被抽离,凝成黑色露珠,旋即化烟消散。老太太脸上青黑迅速褪去,眉头舒展,发出均匀鼾声。
“睡了!真睡了!”赵怀仁跪在炕边,捂嘴痛哭,肩膀耸动。
“毒煞已除,静养即可。”王峰拔针淡淡道。
“神仙!您真是救苦救难!”赵怀仁又重重磕头,感激涕零,“如今朱元帅(朱元璋)已尽取江南之地,正需官吏安抚地方,小的才得这泰安知县之职,奉命急赴任所,不想老母途中遭此大难……若非仙长,我……”他语无伦次,忽地从怀中珍重取出一本厚实破旧、虫蛀严重的册子,双手奉上:
“仙长,此乃《青山县志》,乃先祖手录,传家三代。虽非仙家至宝,但记载本地山川异闻、前朝古事甚详,内附不少古老符画拓片……或对仙长有用,万请收下,聊表谢意!”
王峰本不在意,随手接过。指尖翻动脆黄纸页,目光骤然定格其中一页——那上面墨线拓印的繁杂纹路,竟与他怀中龟甲背面缺失的一角残图,严丝合缝!
他心头剧震,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将县志收起,声音低沉:“谢了。此物于我,确有用处。”
赵怀仁见王峰收下,心中稍安,又急切恳求:“仙长神通广大!如今世道初定,地方不宁,泰安地处要冲,匪患妖异传闻甚多……仙长若肯屈尊相助,赵某必以师礼相待,上报朝廷……”
王峰未等他说完便摇头打断:“你的衙门,你的百姓,你自己担着。我另有要事,不便同行。”语气冷淡坚决。
赵怀仁眼底闪过失望,却不敢强求,只得讷讷道:“是,是……仙长自有仙缘……”
王峰不再多言,揣好县志,转身大步离去。白猿紧随其后。
“仙长……”赵怀仁望着他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未尽之语化作一声叹息。古寺残破的钟架被夜风拂过,挂绳轻晃,发出几不可闻却又悠长的——
嗡……
余音在夜色中缓缓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