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国大营的辕门刚透进一丝鱼肚白,两道血痕累累的身影已跪在帅帐前的青石板上。
欧仁智与阚泽天赤裸着上身,脊背被荆棘划出道道血口,暗红的血珠顺着肌肉沟壑往下淌,在石板上洇出点点腥红。
“元帅!” 欧仁智的吼声震得帐前铜铃轻响,他额头青筋暴起,声音因悔恨而嘶哑,“末将贪功冒进,误中奸计,致使五万儿郎埋骨他乡,罪该万死!”
身旁的阚泽天始终垂着头,铁打的汉子此刻双肩剧烈颤抖,泪水混着血污在脸颊冲刷出两道沟壑。
他手中的佩刀被死死按在地上,指节泛白到几乎断裂,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 那些在火海中挣扎的士兵面孔,昨夜在他梦里烧了整整一宿。
帐内的烛火摇曳着映出林大伟的身影。他站在军案后,望着帐外那两具淌血的脊背,指尖在地图上的衡阳平原久久停留
“元帅……” 帐外传来欧仁智压抑的哽咽,“求元帅按军法处置,以儆效尤!”
帐内的将领们大气不敢出,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安长青攥着拳甲的手咯咯作响,终于按捺不住跨出列:“大帅!欧、阚二位将军虽有过失,却也是敌阵诡谲!念在他们往日功勋,恳请元帅……”
“安将军这是要质疑军法?”
林大伟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安长青脖子一梗,“末将不敢!只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斩将折锐,恐寒了将士之心!”
话音未落,帐内突然齐刷刷跪倒一片。“恳请元帅开恩!” 十八位将领同时叩首,甲胄撞击地面的声响震得帐顶落雪般簌簌掉灰。
林大伟缓缓走到帐门口,凛冽的晨风掀起他的披风。
他望着欧仁智背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又看了看阚泽天攥得出血的指节,突然低叹一声:“起来吧。”
欧仁智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此次兵败,非尔等一人之过。”
林大伟的目光扫过众将,“旦木麾下必有高人,那离火阵机关密布,换作他人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二人杖责四十,戴罪立功!若再敢有丝毫懈怠……”
“末将万死不辞!” 欧仁智与阚泽天同时叩首,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发出闷响。
帐外的亲兵早已备好伤药,待二人被搀扶下去时,安长青等将领才暗暗松了口气,看向林大伟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敬佩。
可林大伟转身回帐时,眉头却锁得更紧了。他手指在地图上圈出高昌国的位置,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 如果由旦木与高昌国达成默契,从东西两侧同时发难,衡阳平原上的衍军就会沦为砧上鱼肉。
“水淹不行……” 他喃喃自语,衡阳平原地势开阔,根本无处筑坝。火攻?对方早有防备。骑兵冲锋?离火阵前的开阔地正是弩箭的活靶子。
林大伟在帐内踱来踱去,青铜灯架被袍角带得摇晃,光影在地图上忽明忽暗。
突然,他停在案前,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后世战争中那些轰开城墙的钢铁巨兽,此刻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对!火炮!”
林大伟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传令下去,立刻召集全军工匠!”
三更时分的匠作坊里,火把将夜空烧得通红。
三十余名铁匠围着林大伟铺开的图纸议论纷纷,图纸上那门长筒状的铁器看着古怪,可标注的尺寸与结构却透着说不出的精妙。
“元帅,这铁筒要承受住烈火烹烧,寻常精铁怕是……” 老匠头欧冶摸着胡须,眉头紧锁。
林大伟从怀中取出另一张纸:“按这个配比炼制火药,威力足以炸开巨石。至于炮身,用百炼精钢分层锻造。”
他指着图纸上的纹路,“这里加三道加固环,炮尾要预留泄压口……”
欧冶越听眼睛越亮,猛地一拍大腿:
“妙!这般设计,既能聚力又能卸力!元帅放心,老奴定能造出此物!”
林大伟紧紧握住他的手:“欧冶大师,此器关系国祚,务必保密!所需材料,我立刻上书陛下调拨!”
五日后的衍国都城,加急奏折摆在衍皇案前。
当看到 “火炮” 二字时,衍皇虽满心疑惑,却仍提笔朱批:“凡所需工匠、铁矿、硫磺,尽皆调往衡阳前线,不得有误!”
三日后,三百名顶尖工匠带着整车的材料,在骑兵护送下抵达衍军大营。
而此时的离火军营里,由旦木正举着酒杯狂笑。
“军师你看,林大伟连日来只敢派小股部队骚扰,分明是黔驴技穷了!”
他指着远处衍军的营寨,那里偶尔会冲出百余名骑兵,却连离火阵的边都摸不到就被箭雨逼退。
黎洪轻摇羽扇,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大帅,衍军不出战,必是在等援军。不如遣使高昌国,约定十日后东西夹击?”
他凑近由旦木耳边低语,“届时放衍军北撤,在苍狼谷设伏……”
“好计!” 由旦木将酒一饮而尽,摔碎酒杯,“就依军师所言!让林大伟尝尝,什么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几日的衍军大营确实透着古怪。
林大伟竟日日与辛穆然在帐中饮酒,时而传出猜拳行令的笑声。
有暗探混进伙房,还偷听到士兵议论:“听说长公主在北燕催粮呢,元帅这是怕粮草不济……”
消息传回离火营,由旦木愈发得意,连巡逻都松懈了许多。
可谁也没注意到,衍军大营西侧新筑起了十座巨大的土窑,白日里黑烟滚滚,夜里更是火光冲天。
欧冶带着工匠们轮班赶工,铁砧撞击声被刻意掩盖在操练的呐喊里。
当第一门火炮的炮身从窑中取出时,正午的阳光在黝黑的钢铁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元帅,成了!” 欧冶脸上沾着煤灰,笑得露出白牙。
林大伟走上前,手指抚过炮身的加固环,触感冰凉坚硬。
“试射!” 他一声令下,士兵们推着火炮来到营后空地,填装火药、压实炮弹,动作虽生涩却一丝不苟。
林大伟亲自举起火把,营地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根黑铁筒上,连风都仿佛停了。
当引线滋滋燃尽的刹那,他猛地后退数步 ——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让大地都在颤抖,一道火光从炮口喷涌而出,炮弹划破长空的尖啸刺得人耳膜生疼。
数里外的一棵老槐树应声断裂,木屑混着碎石飞溅,烟尘腾空而起。
匠作坊的学徒们吓得瘫坐在地,连欧冶都张大了嘴巴。
林大伟却抚掌大笑:“好!再造两百门!炮弹越多越好!”
六日后的黎明,衡阳平原被一层薄雾笼罩。离火军的士兵们打着哈欠站在阵前,突然听到衍军大营传来整齐的号子声。
由旦木与黎洪登高眺望,只见三百门黝黑的火炮在晨雾中一字排开,炮口直指离火阵,恍如蛰伏的钢铁巨兽。
“那是…… 什么东西?” 由旦木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黎洪脸色骤变:“不好!快传令撤军!”
可已经晚了。林大伟站在高台上,猛地挥下令旗:“放!”
三百道火光同时亮起,震耳欲聋的轰鸣让天地都在摇晃。
炮弹如暴雨般砸向离火阵,原本坚固的栅栏在爆炸声中化为碎片,火油罐被引爆,燃起冲天大火。
离火军的营寨像被巨兽啃过一般,成片的帐篷塌陷,惨叫声此起彼伏。
“再来一轮!” 林大伟的吼声被炮声淹没。
第二轮齐射精准地落在离火军的中军,指挥台被直接命中,木屑混着血肉飞溅。
黎洪刚要呼喊布阵,就被一块弹片击穿了胸膛,羽扇从手中滑落,坠入火海。
由旦木吓得魂飞魄散,调转马头就想逃。
可火炮的轰鸣还在继续,炮弹如追魂索般在他周围炸开。
“顶住!都给我顶住!”
他声嘶力竭地呼喊,却发现身边的士兵早已溃不成军。
那些曾经悍勇的离火兵此刻像受惊的兔子,抱着头四处逃窜,连盔甲都跑丢了。
“掷弹兵,出击!” 林大伟放下令旗,眼中闪烁着寒光。
早已整装待发的骑兵如潮水般涌出,他们腰间挂满陶罐,接近溃散的敌军时便奋力投掷 —— 那些装满火药的陶罐落地即炸,将混乱推向顶峰。
欧仁智与阚泽天冲在最前面,两人背上的伤疤还未痊愈,此刻却像两头猛虎。
“杀!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欧仁智的长枪刺穿一名离火偏将,鲜血溅在他脸上,眼神却愈发炽热。
由旦木被溃兵裹挟着向后退,他试图拔出佩剑斩杀逃兵,却被人流撞得一个趔趄。
当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时,无数只脚从他身上踏过 —— 这位自诩 “无敌” 的元帅,最终竟死于自己士兵的踩踏。
日头升至半空时,炮声终于停歇。离火军的四十万大军已灰飞烟灭,衡阳平原上到处都是燃烧的营帐和散落的兵器。
林大伟站在高坡上,望着远处苍狼谷的方向,那里尘烟滚滚 —— 薛举与刘熙洋的骑兵,正按计划包抄高昌国的退路。
“元帅,打扫战场完毕!”
安长青前来禀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此战共歼敌三十万,俘虏八万,缴获粮草马匹无数!”
林大伟点点头,目光落在那三百门依旧冒着青烟的火炮上。阳光在炮身上流淌,映出他深邃的眼眸。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