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九饼蹲在图书馆值班室的地板上,手里攥着块快磨出毛边的抹布,跟墙角那堆积了不知多久的灰尘较上劲。
这图书馆是老城区的宝贝疙瘩,墙皮都透着股上世纪的味道,连值班室里的物件都带着岁月的痕迹,尤其是老梁那台宝贝望远镜,黑黢黢的金属外壳泛着冷光,杵在窗边跟个站岗的士兵似的,每天雷打不动。
今儿个馆长特意交代,让周九饼把值班室彻底清扫一遍,说要迎接什么上级检查。
周九饼心里犯嘀咕,就这满是老物件的地儿,扫得再干净也难掩那股子“老气”,但拿人工资替人干活,他还是撸起袖子干得热火朝天。擦桌子、归置文件,忙得满头大汗,直到擦到望远镜底座时,他的手突然顿住了——底座底下好像卡着个硬邦邦的东西,不是灰尘,倒像是本书。
他小心翼翼地把望远镜挪开,生怕碰坏了老梁的心头好。
老梁对这台望远镜的宝贝程度,堪比老太太护着祖传的金镯子,平时谁要是敢碰一下,他能瞪着眼跟人唠一下午“望远镜的历史”。
周九饼屏住呼吸,伸手从底座下抠出个巴掌大的本子,封面是暗红色的硬壳,边角都磨得起了毛,上面还沾着点灰尘,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这啥啊?老梁藏的私房钱账本?”周九饼心里犯着嘀咕,好奇地翻开封面。
映入眼帘的不是密密麻麻的数字,而是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瞬间把他的注意力全勾走了。他赶紧找了个小板凳坐下,跟拆盲盒似的,一张张仔细翻看。
第一张照片里,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站在图书馆门口,面前摆着个煤炉,上面架着个大铁桶,桶里冒着热气,姑娘手里拿着个勺子,正笑着给顾客递茶叶蛋。
那姑娘眉眼弯弯,脸上带着股子青涩的朝气,周九饼瞅着觉得眼熟,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这不是隔壁菜市场卖菜的王铁花阿姨吗?没想到王阿姨年轻的时候这么俊,哪像现在,嗓门大得能震碎玻璃,跟人砍价时能把白菜说成山珍海味。
他接着往下翻,下一张照片让他眼睛都直了。
照片里的小伙子穿着笔挺的军装,肩膀上两颗星星闪闪发亮,腰板挺得笔直,脸上带着股军人的英气,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周九饼揉了揉眼睛,凑近了仔细看,这不是老梁吗?平时老梁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脸上的皱纹和略带佝偻的腰板,怎么看都跟照片里这个意气风发的军人联系不到一起。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好家伙,老梁年轻的时候这么帅,难怪王阿姨当年总跟他搭话。”
再往下翻,一张合影让周九饼停下了动作。照片里,年轻的老梁抱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拿着个棒棒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老梁低头看着小女孩,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背景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楼墙上还写着“1997年六号楼”的字样。周九饼心里纳闷,老梁从来没提过自己有孩子啊,这小女孩是谁?难道是他的闺女?
他越看越好奇,手里攥着相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心怦怦直跳。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去找老梁问清楚。老梁此时正在图书馆的书架旁整理书籍,戴着老花镜,手指轻轻拂过书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宝贝。
周九饼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相册递到老梁面前,小声问道:“叔,你看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这个,这照片里的小女孩,是你闺女不?”
老梁看到相册的瞬间,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缓缓弯腰捡起书,然后接过相册,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摩挲着,眼神变得有些浑浊。
周九饼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心里直犯嘀咕:难道我问错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梁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这不是我闺女,是我妹妹。”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她才五岁,我们家就住在六号楼。有一天我带她去买糖,路上人多,我就转头跟熟人说了句话,再回头,她就不见了。”
周九饼听得心里一紧,他能感受到老梁话语里的痛苦。
老梁沉默了三秒,继续说道:“我和爸妈找了她好久,把整个城区都翻遍了,可就是找不到。最后一次见她,就是在六号楼门口。”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微微垂了下去,肩膀微微颤抖着。
周九饼鼻子一酸,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跟弟弟吵架,弟弟跑出去躲了半天,他当时就急得直哭,更别说老梁丢了妹妹这么多年了。
他忍不住问道:“叔,那您天天用望远镜往外面看,是还在找她吗?”
老梁抬起头,擦了擦眼角,然后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早就不找了,这么多年了,说不定她早就不在这儿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但我知道,她肯定不想看见我哭丧着脸过日子。所以我就守着这图书馆,把这里打理好。万一哪天她回来了,能看到这里的灯还亮着,知道我还在等她,就够了。”
周九饼听完,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赶紧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他没想到,老梁每天对着望远镜发呆,不是在看风景,而是在守着一个关于妹妹的希望。
他悄悄从老梁手里拿过相册,小心翼翼地放回望远镜底座下,就像没发现过一样。
回到家后,周九饼翻来覆去睡不着,老梁的话总在他耳边回响。
他想起自己前几天在花店看到的多肉,胖乎乎的,特别可爱,摆在桌子上还能净化空气。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去花店买了一盆多肉,还特意让老板帮忙写了个小标签。
他把多肉放在望远镜旁边,标签上写着:“替妹妹陪您。”做完这一切,他悄悄退了出去。
路过书架时,他看到老梁正拿着一本书,眼神却飘向望远镜旁的多肉,嘴角微微上扬,眼里闪着泪光。
从那以后,周九饼每天都会悄悄给多肉浇水。有时候老梁会站在多肉旁边,看上好一会儿,然后轻轻摸一摸叶片,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贝。
图书馆的灯,依旧每天亮到很晚,那灯光不仅照亮了书架,也照亮了老梁心中那个关于等待的希望。
而那盆多肉,就像一个小小的守护者,陪着老梁,守着这份跨越二十多年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