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骨渊的鎏金飞舟如丧家之犬般遁走时,流月谷的悬浮山正飘着细雪。
宋观清狼狈地蜷缩在主舟角落,望着腰间碎裂的元婴骨牌。
三位长老折了两位,结丹巅峰的李长恨更是死状惨烈。
骨渊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根本无力再对流月谷出手。
“观清,万骨渊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随行的长老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怨毒。
“流月谷有上三宗庇护,还有那护宗大阵即将送来,我们……”
宋观清闭上眼,不愿再听。
他怎会不知此次联姻失败的后果?但他更忘不了清韵长老那日的眼神,冰冷中带着释然,仿佛早就看穿了他的阴谋。
还有那个叫林玄的小和尚,明明只是结丹后期,却用诡异的丹术将元婴期修士的力量玩弄于股掌之间。
林玄趴在石案上研究从王子败尸身取下的元婴骨牌。
指尖被骨牌上的寒毒灼出红痕,却浑然不觉。
直到静姝抱着药箱撞开竹门,才惊觉窗外的天已擦黑。
“小师父!清韵长老在丹阁发脾气呢!”
静姝的玉笛还别在腰间,发间沾着片冰魄兰花瓣。
“把新炼的驻颜丹全砸了,说什么‘红妆误国’,可把外门弟子吓坏了!”
林玄手中的骨牌 “当啷” 落地。
他当然知道清韵为何动怒 ——
三日前万骨渊飞舟退走时,宋观清临走前甩下的那句 “流月谷包庇妖人,必遭天谴”,像根冰针刺在她眉心。
更重要的是,她大概猜到了那三枚血誓丹的真正代价。
深夜,雾隐峰的竹篱被夜风刮得簌簌响。
林玄刚用雷火淬炼完最后一道骨牌纹路,就听见院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他吹灭烛火的瞬间,清韵的月白羽衣已掠过门槛。
袖口的冰魄兰香混着夜露气息扑面而来。
“这么晚了,长老不歇着?”
林玄摸黑给她搬来竹椅,却在触到她指尖时愣住 ——
比冰魄灵脉更冷的温度,分明是在丹阁外站了许久。
清韵没答话。
指尖在石案上摸索着触到他未愈合的灼伤:
“今日谷主说,太虚巅的护宗大阵半月内送到。”
她的声音像浸了霜的灵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万骨渊的元婴老怪们,怕是要躲进棺材里舔伤口了。”
竹屋内的灵灯突然亮起。
林玄看见清韵鬓角的雪霁兰发簪歪了,想来是赶路时被风吹的。
她今日没穿丹阁的素白衣裳,反倒换了他送的月白羽衣。
衣摆上绣着极小的丹炉图案,是静姝偷偷绣的。
“你今日在丹阁发脾气了?”
林玄故意扯开话题,从乾坤袋摸出个暖手炉塞给她。
“驻颜丹砸了怪可惜的,贫僧还想留着送镇上绣娘呢。”
清韵盯着暖手炉上的凤凰纹。
忽然轻笑一声:
“你明知我气的不是这个。”
她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老茧,那里还留着祭炼血誓丹时的灼痕。
“王子败的元婴力,是不是又反噬了?”
屋内忽然安静。
林玄看着她眼底的担忧,想起三日前在闺阁看见她穿嫁衣的模样 ——
红绸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却在看见他时笑得比雪霁兰还艳。
那时他就知道,这个总把 “丹道修士不该有心” 挂在嘴边的女子,心里早被他的丹火烙出了印子。
“清韵。”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触到她腕间的冰魄玉镯。
“你怕吗?万骨渊不会善罢甘休……”
“怕?”
清韵反握住他的手,指尖的冷意被他掌心的温度驱散。
“我流月谷的丹师,连冰魄灵脉都敢拿出来炼药,还会怕几个老怪?”
她忽然抬头,眼中映着跳动的烛火。
“倒是你,总把伤藏在丹炉背后。”
窗外的雪突然大了。
林玄看着清韵发间落的雪花,想起她在丹道大会上为他据理力争的模样。
那时的她,比任何丹药都璀璨。
可此刻,她眼中只有他,像在看唯一的药引。
“其实今日去丹阁,是想谢谢你。”
清韵忽然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个锦囊。
里面装着他炼坏的所有丹药残片。
“这些废品,我都收着。就像你收着我送的冰魄兰。”
林玄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残丹,忽然想起在雾隐峰的第一个月,她偷偷往他灵田丢冰魄兰种子的模样。
那时他装憨卖傻,却在看见种子发芽时,偷偷用雷火温养了整宿。
“清韵,你知道我为何炼血誓丹吗?”
他忽然低声道,指尖划过锦囊上的丹纹。
“万骨渊只是小角色。我真正的仇人,是当年把我推进九幽冥火鼎的道侣和挚友,是用修士当药人的三十三重天,是……”
“是天道。”
清韵忽然接过话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谷主曾说,你在千毒林引动的雷劫,带着九幽冥火鼎的气息。那时我就猜到,你绝非普通的空蝉寺弟子。”
竹屋内的温度骤然降低。
林玄看着她眉间的朱砂痣,忽然发现那里多了道极浅的火纹 ——
是他那日在她眉心点的护脉符。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却一直等着他自己开口。
“我前世是药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魂飞魄散时把九转丹魄打进了天道裂缝。”
林玄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现在每炼一枚丹,都能想起被鼎炉灼烧的滋味。那些喊我‘小师父’的弟子,说不定哪天就会变成别人鼎里的生魂。”
清韵忽然抱住他,月白羽衣的流苏扫过他发间的丹渣。
她的头靠在他胸口,像在听他心跳是否如常:
“所以你不敢接受我,怕连累流月谷,怕我变成第二个被背叛的人。”
林玄僵住了。她的话像把锋利的丹刀。
剖开他藏在丹火背后的怯懦。
他以为自己在保护她,却忘了她早已在丹阁的每夜值守中,把自己的灵脉当成了他的护心丹。
“你知道吗?”
清韵的声音闷闷的。
“在你抗九重雷劫那日,我数着雷声跪了整夜。每响一声,就往丹炉里添块冰魄兰。后来炉里的丹药全废了,却炼出了这世上最烈的护心丹。”
她抬头,眼中水光倒映着他震惊的模样:
“这护心丹的名字,叫‘与子同袍’。”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林玄看着清韵发间的凤凰玉簪,忽然想起在空蝉寺藏经阁看见的那幅画 ——
丹师与灵草共生,根系相缠,花开并蒂。
原来他一直害怕连累她,却忘了她早已把自己的命,炼进了他的丹火里。
“清韵,我……”
他忽然喉间发紧,想说的话全堵在胸口。
“别说话。”
清韵忽然踮脚,指尖按住他唇畔。
“我知道你要复仇,知道三十三重天的丹尊很可怕,知道天道的雷劫随时会劈下来。”
她的指尖划过他左眼瞳孔,那里藏着金色丹炉的虚影。
“可流月谷的丹师,从来不是等在丹阁里的药草。我们会自己找火源,自己炼护心丹,自己在雷劫里开花。”
林玄忽然笑了,笑得像在千毒林驯服毒鳞豹时那样张狂。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这里面,藏着你送的冰魄玉镯,藏着流月谷的灵泉,藏着你每夜为我留的灯。你以为我在推开你,其实我怕自己烧了你的翅膀。”
清韵忽然吻住他的指尖。
像在吻最珍贵的丹药:
“我的翅膀,早就在你炼破结丹时,被雷火淬成了凤凰羽。”
她忽然从袖中取出幅画卷。
展开的瞬间,林玄愣住了 ——
是那日在闺阁,她偷偷画的他炼药背影,旁边多了只展翅的凤凰,尾羽缠着冰魄兰。
“谷主说,太虚巅的护宗大阵,叫‘双生莲华阵’。”
清韵指着画卷上的丹纹。
“两朵莲花共生,一瓣焚火,一瓣凝冰。就像你和我。”
东方渐白时,两人坐在竹篱上。
清韵靠在林玄胸口,看着雾隐峰的药田在晨光中苏醒。
她发间的凤凰玉簪与他腰间的青铜鼎遥相呼应,像两枚共生的丹纹。
“等护宗大阵送来,我就带你去万骨渊的乱葬岗。”
林玄忽然低声道,指尖划过她腕间的丹纹。
“那里埋着往生殿的炼魂鼎,正好给咱们的双生莲华阵当养料。”
清韵忽然轻笑,指尖点在他鼻尖:
“先说好,到时候我要炼‘冰雷破阵丹’,你负责引雷,我负责冻住老怪们的胡子。”
两人相视而笑,像在讨论明日的炼药计划。
远处传来静姝的玉笛声,调子欢快得像刚出炉的驻颜丹。
“对了。”
清韵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小玉瓶。
“这是我新炼的‘心照丹’,用你的雷火和我的冰魄灵脉共炼。”
她狡黠地眨眼。
“每日一粒,能看见对方在做什么哦。”
林玄看着瓶中流转的双色丹纹。
忽然想起昨夜在丹阁,她偷偷往他药田撒灵泉的模样。
原来她早就准备好了,用最烈的丹,治他最顽固的心病。
“清韵。”
他忽然低头,在她额间落下极轻的吻。
“等我把三十三重天的丹鼎全炼了,就用九幽冥火鼎当花轿,用天道雷劫当喜炮,风风光光把你娶回雾隐峰。”
清韵看着他眼中倒映的日出。
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动人的承诺,不是海誓山盟,而是他把复仇的丹火,炼成了照亮前路的明灯。
她靠紧他的胸膛,听着他心跳如鼓,忽然明白 ——
所谓丹道双修,从来不是灵脉互补,而是两颗敢与天争命的心,在丹火中熔成了一体。
晨光漫过药田时,静姝抱着新采的冰魄兰跑来,看见竹篱上相依的两人,忽然红了眼眶。
她想起半年前那个在丹房偷师的小和尚,如今竟成了能为长老遮风挡雨的丹道疯子。
而她的清韵长老,终于不再是丹阁里孤高的冰魄兰,而是在雷火中绽放的并蒂莲。
“小师父!长老!”
静姝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镇上的糖葫芦摊开了,我买了三串,这次没沾丹渣!”
清韵看着林玄眼睛一亮的模样,忽然轻笑出声。
她接过糖葫芦,掰下一颗塞进他嘴里,糖渣掉在月白羽衣上,像落了一地的星子。
“甜吗?”
她问。
林玄看着她鬓角的雪霁兰。
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甜的,不是糖葫芦,而是此刻她眼中倒映的自己。
和远处即将送来的护宗大阵。
“甜。”
他说。
“比你炼的美颜丹还甜。”
清韵忽然脸红,别过脸去看日出。
可嘴角的笑意,却比晨光更盛。
她知道,前路虽险,但有眼前人并肩,再烈的丹劫,也不过是炼心的火候。
雾隐峰的药田里,两株冰魄兰悄然开花。
一株的根须缠着雷纹,一株的花瓣凝着冰棱,在晨光中相互依偎。
就像竹篱上的两人,一个是敢炼天道的药帝,一个是敢燃灵脉的丹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