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茶坊”的招牌在傍晚的余晖中泛着暗红色的光,古色古香的木门虚掩着,透出里面暖黄色的灯光和若有若无的古琴声。与之前那些金碧辉煌、门口站着冷脸保安的大饭店相比,这里显得安静而低调,让几乎被城市冷漠击垮的张铁柱,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希冀。
也许……这里的人不会那么以貌取人?也许……这种看起来有“文化”的地方,会认得他怀里的宝贝?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胆怯和沮丧都压下去,然后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叮铃——”门楣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茶坊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显雅致。昏黄的灯光下,是几张厚重的实木茶台,博古架上陈列着一些瓷器和茶饼,空气中弥漫着醇厚的茶香。只有寥寥几位客人,分散坐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着,气氛宁静而祥和。
一个穿着棉麻布衣、看起来像是服务员的小姑娘迎了上来,看到铁柱这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打扮,她明显愣了一下,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没有立刻露出鄙夷之色,只是客气地问道:“先生,请问几位?喝茶吗?”
“我……我不喝茶。”铁柱连忙摆手,紧张地抱紧了怀里的帆布包,“我……我有点山货,特别好的山货,想问问你们老板收不收?”
“山货?”小姑娘脸上的客气淡了几分,带着一丝疑惑,“先生,我们这里是茶馆,只卖茶和茶点,不收山货的。您可能找错地方了。”
“不是普通的山货!”铁柱急了,也顾不上许多,手忙脚乱地就要打开帆布包,“是松露!野生的松露!很香的!你们闻闻!”
他这突然的动作和略微拔高的声音,立刻打破了茶坊的宁静。几位客人都皱着眉头看了过来,眼神中带着被打扰的不满和一丝好奇。
“先生!请您小声点!”小姑娘有些慌了,试图阻止他,“我们这里真的不收……”
就在这时,里间门帘一掀,一个穿着对襟唐装、戴着金丝眼镜、约莫五十岁上下、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小梅,怎么回事?”中年男人声音平和,但自有一股威严。
被称为小梅的服务员赶紧解释:“经理,这位先生非要卖什么山货给我们,我跟他解释我们这不收……”
铁柱看到这男人气度不凡,心想这肯定是管事的,说不定是个识货的!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礼貌,直接冲到对方面前,迫不及待地将已经扯开一角的帆布包递过去,露出了里面那几个黑乎乎、沾着泥土的块茎。
“老板!老板您看看!这是正宗的野生松露!我刚从山里挖出来的!您闻闻这味儿!绝对好东西!”铁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那茶坊经理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帆布包里那几个“黑疙瘩”上,又扫了一眼铁柱那急切而卑微的神情,以及他那一身洗得发白、沾着尘土的衣服。他没有去接,甚至没有凑近去闻,只是用指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怜悯和嘲弄的弧度。
“松露?”经理的声音依旧平和,但话语里的内容却像冰锥一样刺人,“小伙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就你这些东西……”他指了指帆布包,“路边随便挖的何首乌?还是什么烂树根?也敢冒充松露?”
他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又异想天开的孩子:“松露我见过,法国空运过来的,不是你这个样子。年轻人,想赚钱是好事,但要走正道,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糊弄人,就没意思了。”
轰!
铁柱感觉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整个人都僵住了!
糊弄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辛辛苦苦、冒着风险从山里挖出来的、被“翠兰”誉为“黑钻石”的宝贝,在这个人眼里,竟然只是“烂树根”?是拿来“糊弄人”的玩意儿?!
“不是的!老板!这真是松露!你闻闻!你闻闻味道啊!”铁柱急得眼睛都红了,拿着帆布包就往经理鼻子底下凑。
经理厌恶地后退一步,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脸上那点伪装的平和也彻底消失了,换上了毫不掩饰的嫌恶:“拿开!什么怪味!小梅,送客!”
那叫小梅的服务员此刻也彻底放下了客气,上前一步,板着脸对铁柱道:“先生,请你立刻离开!不要影响我们做生意!”
“你们……你们不识货!”铁柱又急又怒,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声音也大了起来,“这是好东西!值大钱的!”
他这近乎撒泼的举动,彻底惹恼了茶坊经理。他脸色一沉,对里面喊了一声:“老周!出来一下!”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魁梧、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从里间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铁柱。
“把这位‘卖山货’的先生,‘请’出去。”经理冷冷地吩咐道,特意加重了“请”字。
那保安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铁柱的胳膊,就像拎小鸡一样,不由分说地就往外拖!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赶人!我的松露!我的松露是真的!”铁柱拼命挣扎,嘶吼着,但他那点力气在训练有素的保安面前根本不够看。
茶坊里的客人们都停下了交谈,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出闹剧,脸上带着戏谑和看热闹的笑容。有人甚至低声嗤笑:“哪来的乡巴佬,拿烂树根当宝贝……”
“真是想钱想疯了……”
“悦来酒楼那边听说也被他骚扰过……”
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进铁柱的耳朵里。
他被保安粗暴地拖到门口,用力一推!
“噗通”一声,铁柱一个趔趄,直接摔在了茶坊门外的水泥地上,怀里的帆布包也脱手飞出,掉在一旁,里面的松露滚落出来两三块,沾满了灰尘。
“砰!”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狠狠关上,隔绝了里面的茶香与温暖,也仿佛将他最后一点尊严和希望,彻底关在了门外。
他趴在地上,额头磕破了皮,渗出血丝。手掌和膝盖火辣辣地疼。但他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只有一种万箭穿心般的屈辱和冰凉。
被当成傻子……赶了出来。
这一次,比在饭店门口被保安驱赶更加难堪。因为对方甚至懒得去验证他东西的真假,就直接从人格上将他否定,将他视为一个可笑的、试图行骗的蠢货。
他看着散落在地上、蒙着灰尘的松露,它们依旧散发着那独特的、醇厚的气息,但在此刻的他看来,这气息也充满了讽刺。
值大钱的黑钻石?
呵……
他艰难地爬起来,默默地、一件一件地将松露捡起来,重新包好,紧紧抱在怀里。帆布包更脏了,他的衣服也更破了,整个人灰头土脸,狼狈得像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
夜幕彻底降临,华灯璀璨,县城的夜晚展现出另一种繁华。但对于张铁柱来说,这璀璨的灯火如同无数双嘲讽的眼睛,照得他无所遁形。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与周围光鲜亮丽的人群擦肩而过。饥饿、疲惫、屈辱、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还能去找谁。
怀里的松露沉甸甸的,仿佛不是希望,而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难道……“翠兰”又骗了他?这些真的只是普通的、有点怪味的烂树根?
难道他张铁柱,注定就是个与“宝贝”无缘,只能在粪坑里挣扎的“狂蛆”?
他走到一座灯光昏暗的桥洞下,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桥墩滑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第一次进城卖货,以最惨烈、最屈辱的方式,宣告失败。
夜色,淹没了他无声的哽咽和彻底破碎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