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畔”西餐厅如同一位优雅而高傲的贵妇,静静地矗立在县城西区最繁华的街道旁。柔和的灯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内透出,隐约可见里面穿着讲究的食客和摆放着闪亮刀叉的餐桌。门口,站着一位身姿挺拔、戴着白手套的门童,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张铁柱躲在街对面一个巨大的广告牌阴影里,像一只窥视着禁忌之地的土拨鼠。他看着那气派的门面,那训练有素的门童,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比乞丐强不了多少的行头,以及怀里那个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帆布包,刚刚在桥洞下凝聚起来的那点勇气,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进去?怎么进去?恐怕还没踏上台阶,就会被那门童像赶苍蝇一样轰走。下场不会比在“悦来酒楼”和“雅韵茶坊”好多少。
难道要像那个保安老周说的,在门口堵那个法国主厨?可他连主厨长什么样、什么时候出来都不知道。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一点点缠绕上他的心脏。他抱着帆布包,无力地滑坐在广告牌冰冷的水泥基座上,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也许,他就不该来县城,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老老实实回村里,被赵有财打断腿,或者去坐牢,可能就是他的宿命。
就在他意识模糊,几乎要被疲惫和绝望彻底吞噬时,一阵略显夸张的、带着某种表演性质的说话声,伴随着手机支架和补光灯的光芒,由远及近。
“……家人们谁懂啊!跑了三家餐厅都说今天没有新鲜空运的松露,本宝宝这期‘县城高端食材探秘’眼看就要翻车了!难道我们这小地方,就真的与这种顶级美味无缘吗?”
铁柱茫然地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时尚、头发染成栗色、举着手机正在直播的年轻男人,一边对着镜头抱怨,一边朝着“塞纳河畔”门口走去。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助理模样的人,帮他拿着一些设备。
这是一个……美食博主?在找松露?
铁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帆布包!
那博主走到餐厅门口,似乎想进去询问,但被门童礼貌地拦住了,大概是在沟通拍摄许可的问题。博主对着镜头无奈地耸了耸肩,开始即兴发挥,吐槽起县城高端餐饮的“局限性”。
他的位置,离铁柱藏身的广告牌并不远。
机会!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铁柱,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眼前一阵发黑,但他顾不上了!他像一支离弦的箭,抱着帆布包,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那个美食博主!
他的突然出现,把博主、助理和门童都吓了一跳!门童立刻警惕地上前一步,想要拦住这个“危险分子”。
“你干什么的?离远点!”门童呵斥道。
那美食博主也被铁柱这副尊容惊得后退了半步,手机镜头下意识地对准了他。直播间的弹幕瞬间活跃起来:
【卧槽!什么情况?街头乞讨?】
【这哥们造型挺别致啊,刚从工地出来?】
【主播小心!可能是疯子!】
【等等……他怀里抱的什么?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铁柱根本顾不上这些,他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美食博主,因为紧张和激动,声音嘶哑而颤抖:“老……老板!松露!我……我有松露!野生的!”
说着,他再次做出了那个重复了无数遍、却屡遭白眼的动作——手忙脚乱地扯开帆布包,将里面那几个黑乎乎、沾着泥土的块茎展示出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急切地往别人鼻子底下凑,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绝望期盼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博主。
那美食博主原本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和戒备,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帆布包里那些“黑疙瘩”上,尤其是当那股独特而醇厚的气息,随着包裹的打开而弥漫开来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是美食博主,对各种顶级食材的气味和形态有着远超常人的敏感!他虽然也没见过几次真正的新鲜黑松露,但那股标志性的、复杂而霸道的香气,他绝不会认错!
这味道……比他之前在星级餐厅闻到的那些冷藏空运的,似乎……更加鲜活!更加浓郁!带着一股野性的、泥土的芬芳!
“你……你说这是松露?野生的?”博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他顾不上脏,上前一步,凑近仔细观看,甚至还拿起最小的一块,放在鼻子下深深地嗅了一下!
就是这股味道!没错!绝对是松露!而且是品质极佳的新鲜野生松露!
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露出了捡到宝一般的狂喜!他猛地转向手机镜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家人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们看到了吗?新鲜野生黑松露!就在街上!被我们遇到了!我的天哪!这品相!这香气!”
他这一嗓子,不仅让直播间的弹幕彻底爆炸,也把旁边的门童和助理惊呆了。
【真的假的?街头偶遇野生松露?剧本吧?】
【这味道隔着屏幕我都想闻闻!】
【主播快问问多少钱!】
【这农民打扮的小哥是什么运气?】
【会不会是骗子啊?看着不太像……】
铁柱看着博主那激动的样子,听着他对着手机大喊“松露”,一直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强撑着,声音带着哭腔:“是……是真的!老板,您识货!您要吗?您给个价!”
那博主这才从狂喜中回过神来,他看向铁柱,眼神变得热切无比:“兄弟!你这些松露从哪里来的?有多少?我全要了!”
全要了?!
这三个字如同天籁,在铁柱耳边炸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后……后山挖的!就……就这些,七八块,大概两三斤……”铁柱的声音依旧颤抖,但已经带上了抑制不住的喜悦。
“两三斤?!我的天!”博主更加兴奋了,野生松露都是以克计价的,这几斤简直是天文数字!“兄弟,你开个价!不,你跟我来,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拉着铁柱,就要往旁边一家还在营业的咖啡馆走。那门童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张了张嘴,最终没再阻拦。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浓重外国口音、略显生硬的中文声音插了进来:
“wait!(等等!)”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戴着高高厨师帽、留着两撇精致小胡子的外国老头,不知何时站在了“塞纳河畔”的门口,目光灼灼地盯着铁柱……怀里的帆布包!他的鼻子也在微微翕动,脸上露出了比那美食博主更加专业和狂热的表情!
正是“塞纳河畔”那位脾气古怪的法国主厨——皮埃尔先生!他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和那股难以忽视的、顶级松露的香气给吸引出来的!
美食博主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最识货的行家!
皮埃尔主厨快步走到铁柱面前,根本不在乎他身上的尘土,直接用法语夹杂着中文急切地问道:“Ze truffe!(这松露!) black ze truffe!(黑松露!) wild!(野生的!) Let me see!(让我看看!)”
他几乎是抢一般地从铁柱手里拿过那块最大的松露,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又凑到鼻子下深深地、陶醉地吸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仿佛在品味绝世佳酿。
几秒钟后,他猛地睁开眼睛,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对着铁柱,用生硬但无比肯定的中文说道:
“Zese! I want zese all!(这些!我全要了!) No matter ze price!(不管多少钱!)”
场面,瞬间从美食博主的一枝独秀,变成了二虎相争!
张铁柱看着眼前这两个为了他怀里“黑疙瘩”争抢的人,一时间有些懵了。
刚刚还无人问津、被斥为“烂树根”的东西,转眼间就成了两个“识货”之人争相抢夺的宝贝?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恍如梦中。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机会来了!真正的机会来了!他必须把握住!
他抱紧了帆布包,看着眼前急切的美食博主和势在必得的法国主厨,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接下来,该谈价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