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那番不卑不亢、带着明显推拒意味的回应,并未让宋思明感到意外,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兴趣。在他过往的经验里,这种来自底层、骤然成功的“草根”,往往要么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迅速沦陷,要么就是带着一种可笑的、脆弱的固执。张铁柱似乎属于后者,但这固执背后,好像又藏着点别的东西。
他觉得,有必要亲自去见见这个有趣的“泥腿子”了。
几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架轰鸣的直升机低空掠过张家沟的上空,巨大的气流卷起地面的尘土和草屑,最终在村外一片相对平坦的荒地上缓缓降落。
这前所未有的景象,瞬间引爆了整个张家沟!
“飞机!天上掉下个大飞机!”
“快去看啊!落到村外了!”
“是来找铁柱大师的吗?”
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如同潮水般涌向村外,远远地围着那架线条流畅、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私人直升机,指指点点,脸上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直升机舱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一名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表情冷峻的保镖,他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喧闹的人群。随后,宋思明才不紧不慢地躬身走了出来。
他今天穿着一身看似休闲、实则剪裁考究的亚麻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手腕上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在阳光下偶尔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平和地扫过眼前这群衣衫朴素、面带土色的村民,以及远处那一片片长势旺盛的菜地,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优越感。
他与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请问,张铁柱先生的合作社怎么走?”宋思明的声音温和,带着良好的教养,却自然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
早有腿脚快的村民飞奔去给铁柱报信。
当铁柱带着王翠花、李狗蛋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宋思明如同鹤立鸡群般站在他的保镖身旁,周围是里三层外三层、既好奇又带着点畏缩的村民,那架直升机如同一个巨大的、来自异世界的钢铁怪兽,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李狗蛋看到宋思明和他身后的直升机,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皱巴巴的西装,咽了口唾沫,低声对铁柱说:“柱哥……这……这就是宋思明?这排场也太大了吧!”
王翠花则微微蹙眉,她对这种刻意彰显财富和地位的方式本能地感到不适,尤其是对方那看似温和实则审视的目光,让她觉得像是被人在估价。
铁柱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宋思明这种出场方式,无疑是一种无声的示威,是在明确地告诉他双方之间巨大的阶层鸿沟。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迈步走了过去。
“宋总?我是张铁柱。”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伸出了手。他的手因为常年劳作,粗糙且带着泥土的痕迹。
宋思明微微一笑,伸手与铁柱轻轻一握,一触即分,动作优雅,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必要的礼节。“张理事长,久仰。不请自来,冒昧打扰了。”他的目光在铁柱那身旧衣服和沾着泥点的胶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他身后的王翠花和李狗蛋,微微颔首示意。
“宋总大驾光临,是我们合作社的荣幸。”铁柱说着客套话,侧身引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到我们合作社办公室坐坐吧。”
所谓的合作社办公室,其实就是村委大院旁边腾出来的两间旧平房,外面粉刷了一下,里面陈设简单,只有几张旧桌椅、文件柜和一块用来开会的小黑板。与宋思明平日里出入的豪华办公室相比,堪称简陋。
宋思明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随意地在一张木椅上坐下,保镖则沉默地站在门外。他的目光扫过墙壁上贴着的合作社章程、生产记录表和那张“最接地气奖”的奖状,嘴角那丝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
“张理事长的合作社,很有……特色。”宋思明斟酌了一下用词,语气听不出褒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令人钦佩。”
“宋总过奖了,就是乡亲们一起糊口饭吃。”铁柱在他对面坐下,王翠花和李狗蛋也略显局促地坐在一旁。
“糊口?”宋思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张理事长过谦了。你们供应给‘臻味’和其他几家酒店的蔬菜,我可是特意品尝过。品质确实出众,难怪能在高端市场站稳脚跟。”
他话锋一转,直接切入正题:“我上次让助理提出的建议,张理事长考虑得如何了?思明集团可以注入资金,提供最先进的技术和管理经验,帮助合作社迅速扩大规模,标准化生产,甚至可以在三年内,推动‘铁柱’品牌走向全国。这比你们现在这样小打小闹,前景要广阔得多。”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仿佛他描绘的蓝图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李狗蛋听得心潮澎湃,呼吸都急促起来,看向铁柱的眼神充满了期待。
王翠花则更加警惕,她感觉宋思明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要将合作社完全掌控的企图。
铁柱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目光直视宋思明:“宋总,感谢您的看重。不过,合作社不只是我张铁柱一个人的,它是张家沟一百多户乡亲的希望。大家把地交出来,是信任我能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但不是想把祖宗传下来的地和自己的营生,都变成别人公司报表上的一个数字。”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知道自己的斤两,步子迈得太快太大,容易摔跟头。现在这样,一步步走,稳当。钱,我们可以慢慢赚;技术和管理,我们可以慢慢学。但合作社的根,得扎在张家沟。”
这番话,朴实,甚至有些土气,却清晰地表达了铁柱的立场和底线。
宋思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轻轻推了推眼镜:“张理事长,情怀固然可贵,但商场如战场,讲究的是时机和效率。错过机会,可能就永远错过了。而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窗外,“据我所知,你们合作社的发展,也并非一帆风顺,似乎也借助了一些……嗯,不太寻常的力量?比如,那‘一夜成熟’的传说?”
他果然调查过了!而且直接点出了铁柱最心虚的地方!
铁柱心里一紧,面上却强自镇定:“那是乡亲们以讹传讹,主要是我们管理到位,加上风调雨顺。”
“是吗?”宋思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再深究,但那种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让铁柱如坐针毡。
谈判似乎陷入了僵局。
宋思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既然张理事长暂时没有合作的意向,我也不便强求。不过,我希望你们明白,思明集团对于优质资源和品牌,一向是志在必得。或许,我们很快会有再次打交道的机会。”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但话里的威胁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他没有再多停留,在村民们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带着保镖走向直升机。巨大的轰鸣声再次响起,直升机拔地而起,很快消失在天空尽头。
留下的,是村民们关于“大人物”和“大飞机”的津津乐道,以及铁柱核心团队心头沉甸甸的压力。
“柱哥……咱们……是不是把路走窄了?”李狗蛋看着天空,喃喃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和不安。
王翠花却坚定地站在铁柱身边:“铁柱做得对!那个宋思明,看着就不像好人!咱们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铁柱没有说话,他只是望着宋思明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他知道,宋思明的登场,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拜访或谈判破裂。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狼,真的来了。而且是一头装备精良、经验丰富、懂得利用规则和资本的狼。
他与宋思明之间,围绕“铁柱”品牌和合作社未来的争夺战,从这一刻起,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
接下来的,恐怕就不再是赵有财那种小打小闹,而是真正的、残酷的商业搏杀了。
“砖爷,”他在心里默默问道,“这一关,咱们能过去吗?”
【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区区纨绔,何足道哉!稳住阵脚,夯实根基,他便无隙可乘!】砖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却也透着一丝凝重。
铁柱握紧了拳头,感受着脚下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传来的坚实力量。
“那就……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