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反败为胜的巨大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张家沟和“铁柱集团”。压在所有人心头近半年之久的阴霾,被省城传来的、宋思明焦头烂额、“臻味”声誉扫地的消息一扫而空。狂喜的情绪需要宣泄,一场盛大的、属于全体村民和集团员工的庆功宴,在集团总部前的空地上,热火朝天地操办了起来。
不用谁特意组织,村民们自发地拿出了看家本领。家家户户贡献出桌椅板凳,在空地上拼成了长长的流水席。大铁锅支了起来,柴火噼啪作响,炖着喷香的土鸡和红烧肉。地里最新鲜的蔬菜被一筐筐送来,女人们围着临时搭建的灶台忙碌着,笑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孩子们在桌椅间追逐打闹,连那些平日里高傲的土狗和慵懒的猫咪,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欢快的气氛,在人群脚下穿梭,寻找着掉落的肉骨头。
夜幕降临,几十盏临时拉起的灯泡将空地照得亮如白昼。长长的席面上坐满了人,社员、员工、村里的老人孩子,甚至那些周末常来的“地主”代表在听说消息后也特意赶来祝贺,人头攒动,喧闹非凡。
铁柱作为绝对的核心和英雄,被众人推到了主位。老支书颤巍巍地端起一碗自家酿的米酒,激动得胡子都在抖动:“铁柱!好孩子!你是咱们张家沟的功臣!这碗酒,支书敬你!感谢你带着咱们,扛过来了!”说罢,一饮而尽。
“敬总裁!”
“敬铁柱!”
“干杯!”
众人纷纷举杯,无论碗里是酒是水,都带着最真挚的感激和敬佩,目光灼灼地聚焦在铁柱身上。
铁柱看着这一张张熟悉而朴实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更加明亮的光芒,回想起这半年来的艰辛、压力、绝望和挣扎,胸中也是激荡难平。他端起面前那碗清澈却后劲十足的米酒,喉头有些哽咽。
“乡亲们!叔伯婶子们!兄弟姐妹们!”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咱们……赢了!不是赢了他宋思明有多少钱,有多大势!是赢了咱们这股不服输的劲儿!赢了咱们团结一心的魂儿!这功劳,是咱们大家的!干!”
他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将那一大碗米酒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股灼热,却仿佛将他心中积郁已久的块垒也一并冲刷了下去。
这一碗,如同打开了闸门。
李狗蛋红着眼睛冲过来,抱着铁柱的胳膊:“柱哥!我的亲哥!当初你要回去搞合作社,我还觉得你傻!现在我服了!真服了!我李狗蛋这辈子跟你跟定了!我敬你!”又是一碗。
二牛带着农业公司的骨干们,不善言辞,只是憨厚地笑着,轮流上前敬酒,用最实在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拥护。
王翠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铁柱碗里夹着菜,眼神温柔而复杂,看着他被众人环绕、意气风发的样子,嘴角带着笑意,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孙小海也鼓起勇气,用文人式的敬语表达着崇敬。
连那些“地主”代表也纷纷过来,说着感谢“铁柱”提供了这么好的平台,让他们找到了田园乐趣,并预祝集团越来越好。
酒,一碗接一碗地喝。
话,一句比一句真诚。
气氛,一浪高过一浪。
铁柱来者不拒。他太需要这样一场彻底的放松和宣泄了。长期以来,作为主心骨,他必须时刻保持冷静、坚强,所有的压力、恐惧、委屈都只能自己默默消化。此刻,在信任他的乡亲们和伙伴们面前,在胜利的喜悦和酒精的催化下,他心中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他开始还保持着清醒,回应着大家的热情。但随着酒意上涌,他的眼神开始迷离,话也多了起来,动作也变得有些摇晃。
他拍着李狗蛋的肩膀,重复着:“狗蛋!好兄弟!咱们……咱们以后,还要干更大的!”
他拉着二牛的手,絮叨着:“二牛!地……地是根本!不能忘!永远不能忘!”
他甚至还跟跑来蹭吃的“大黑”碰了碰碗(当然是他喝,“大黑”吃骨头)。
酒至酣处,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山歌,众人跟着附和,荒腔走板却充满豪情。空地上,有人开始跳起了简单的舞蹈,孩子们也跟着瞎扭,笑声、歌声、划拳声、狗吠声……汇成了一曲充满乡土气息和生命活力的交响乐。
铁柱看着这热闹非凡的景象,只觉得头晕目眩,心中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和成就感充斥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要说点什么,却感觉脚下发软,视线也开始模糊。
他踉跄着,下意识地想找个依靠。目光迷离地扫过人群,看到了正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他的王翠花。酒精模糊了他的理智,放大了他潜意识深处的情感。在王翠花身上,他仿佛看到了温柔、包容、理解和一切美好的寄托。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跌跌撞撞地朝着……朝着猪圈的方向走去?众人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只见铁柱一路晃到猪圈门口,那里,他起家的老功臣——那头如今被伺候得膘肥体壮、正在悠闲嚼着菜叶的老母猪“大花”正趴在那里。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铁柱一把抱住“大花”那粗壮的脖子,把滚烫的脸贴在它粗糙的皮毛上,用带着浓重醉意、含混不清却异常深情的声音大声喊道:
“翠……翠花!还是你最好!一直……一直陪着我!以后……以后咱家的酸菜……都……都归你管!我……我挣的钱……也都给你……”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原本喧闹的庆功宴现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表情凝固,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抱着老母猪深情“表白”的张铁柱。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
随即——
“噗——”
“哈哈哈!我的妈呀!”
“铁柱抱着老母猪喊翠花!”
“哎哟笑死我了!肚子疼!”
震天的哄笑声猛地爆发出来,几乎要掀翻屋顶!李狗蛋笑得直接滚到了桌子底下,捶着地直抽抽。二牛等人憋得满脸通红,肩膀剧烈抖动。连老支书都笑得呛了酒,连连咳嗽。孩子们虽然不太明白,但也跟着大人笑得前仰后合。
而站在人群中的王翠花,那张清秀的脸庞,瞬间变得通红,如同熟透的番茄!她先是极度错愕,随即羞得无地自容,尤其是听到铁柱那句“咱家的酸菜都归你管”,更是让她心跳漏了半拍,又气又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铁柱!你……你个混蛋!”她跺了跺脚,又羞又恼,再也待不下去,转身推开人群,捂着脸跑回了自己的住处。
而罪魁祸首铁柱,对此毫无所觉。他抱着“大花”,还在那含糊地念叨着“翠花……真好……”,然后脑袋一歪,靠在老母猪温暖的身子上,彻底醉倒了过去,发出了响亮的鼾声。
老母猪“大花”似乎也有些不耐烦,哼哼了两声,扭了扭身子,但终究没把这位“功臣”甩开。
庆功宴,以这样一种极其荒诞、却又充满了生活气息和喜剧色彩的方式,达到了高潮,也接近了尾声。
众人笑着,闹着,将烂醉如泥的铁柱抬回了他的房间。这个夜晚,注定会成为张家沟和“铁柱集团”历史上,一个经久不衰的经典笑谈。
而铁柱,在醉梦中,或许还在与他心中的“翠花”畅想着未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闹了一个多大的笑话,并且,即将面临一场甜蜜而尴尬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