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带着灼人的热气,吹得田埂上的野草蔫头耷脑。周婆子的身子骨是从入夏那阵垮下去的,起初只是咳嗽,后来连下床都难了。林晚请了镇上最好的郎中来看,也只说是年迈体衰,药石难医。
那些日子,林晚几乎停了地里的活,守在周婆子床边。暖棚里的菜让乡亲们帮忙照看,地里的玉米就让它先长着,什么都没有奶奶重要。她给周婆子擦身、喂药、读农书上的故事,周婆子大多时候是昏睡的,偶尔清醒了,就拉着林晚的手,絮絮叨叨地说:“晚丫头,奶奶走了,你要好好过日子……别太拼,地里的活慢慢来……”
“奶,你会好起来的,等天凉了,我扶你去看暖棚里的新菜。”林晚忍着泪,笑着说。
周婆子摇摇头,浑浊的眼睛望着屋顶的梁木,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奶奶活够了……看着你从瘦丫头长成能撑起家的模样,看着庄户人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值了……”
入伏那天,周婆子在睡梦中安详地去了。林晚摸着奶奶渐渐凉下去的手,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却没有哭出声,只是静静地坐着,守了一夜。
乡亲们来帮忙料理后事,王媒婆抹着泪说:“周婆子是个好人,看着晚丫头长大,比亲奶奶还亲……”苏文渊也派苏婉赶来了,抱着林晚的肩膀,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陪着掉泪。
下葬那天,天阴沉沉的,飘着零星的雨。林晚在周婆子的坟前种了棵槐树,她说过,槐树好活,能挡阴凉。
送走众人,院子里忽然空得可怕。屋檐下的玉米串还在,暖棚里的菜还在长,可那个总在灶前忙碌、在田埂上唤她回家吃饭的人,不在了。
林晚独自待了半个月,每日里照旧下地、打理暖棚,只是话更少了。乡亲们怕她孤单,常来邀她去家里吃饭,她都笑着谢绝了。她知道,自己得学着一个人过日子。
这天,她整理周婆子的遗物,在枕下翻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几锭银子,还有一张字条,是周婆子歪歪扭扭的字迹:“给晚丫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林晚握着那几锭银子,眼泪又掉了下来。奶奶总是这样,什么都替她想着。她忽然想起周婆子说过,年轻时候跟着大户人家去过一次京城,说那里的房子比村里的祠堂还气派,街上的铺子能从这头排到那头。
“奶,我听你的,去看看。”林晚对着空荡的屋子轻声说。
她把家里的钥匙交给相熟的乡亲,托他们照看院子和田地,又给苏文渊写了封信,说自己要出去走走,不必挂心。收拾了个简单的包袱,装上几件换洗衣裳,还有周婆子留的银子和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农桑书,锁上院门,转身离开了林家庄。
走出村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田埂上的玉米已经黄了梢,暖棚的顶在阳光下泛着光,一切都那么熟悉。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踏上了通往镇上的路。
先去了邻县,苏文渊父女见她来了,又惊又喜。苏婉拉着她的手,非要留她住几日:“晚姐姐,你一个人出门怎么行?让我爹给你找个伴。”
“不用,我想自己走走。”林晚笑着拒绝,“你们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苏文渊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多劝,只给她备了些盘缠和干粮,又写了封信:“若去京城,可拿着这封信去找吏部的张大人,他是我的故人,能照拂你一二。”
林晚谢过他们,继续上路。她没急着往京城去,而是沿着官道慢慢走,看不同地方的田地,学不同的种地法子。她见南边的人用水车灌溉,省了不少力气,就停下来学了几日,把图样画在本子上;见西边的人种的谷子穗大粒满,就虚心请教,换了些种子揣在怀里。
一路走走停停,她的农桑书里多了许多新的笔记和图样,包袱里也多了各地的种子。她不再是那个只懂林家庄种地法子的姑娘,眼里渐渐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路过一个小镇时,正赶上那里闹旱灾,地里的庄稼都快枯死了。林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找到镇长,说自己有办法引水。镇长起初不信,见她说得头头是道,才半信半疑地让她试试。
她带着村民们在河边挖渠,用学到的水车原理做了个简易的汲水装置,竟真的把河水引到了田里。虽然不能完全缓解旱情,却保住了大半的庄稼。村民们感激不尽,非要留她住下,认她做干亲,林晚婉拒了,只换了些当地的特产,继续赶路。
这日,她走到一处驿站,听人说太子殿下在京城推广新的农桑法,还开了学堂教百姓识字,不少地方都照着做了,收成好了不少。林晚听着,心里忽然暖暖的,像是自己种的庄稼丰收了一般。
“姑娘也是去京城?”旁边一个行商模样的人笑着问,“京城现在可热闹了,太子殿下还亲自在城郊开了试验田,说是要教大家种高产的粮食呢。”
林晚心里一动,点了点头:“是,想去看看。”
或许,该去京城看看了。看看那片更广阔的天地,看看赵衡说的“百姓需要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像田埂上的庄稼一样,在慢慢长高、结果。
她整理了一下包袱,将那本写满笔记的农桑书抱在怀里,踏上了通往京城的路。前路或许漫长,或许陌生,但她心里踏实。就像种地一样,只要一步一步往前走,总能看到新的风景,种出属于自己的希望。
风从官道上吹来,带着远方的气息。林晚迎着风,脚步轻快,眼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