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炼塔上层,那间由累累白骨装饰、却又铺陈着柔软鲛绡、点燃着靡靡香料的奢华房间内。
薛忘情斜倚在铺着雪白兽皮的宽大座椅上,指尖把玩着一只晶莹的玉杯,杯中猩红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荡。
他面前悬浮的水镜中,清晰地映出下方“加工厂”里,那个看似卑微、眼神却偶尔闪过锐光的“灰衣杂役”。
“还真是……不死心啊。”
他低语,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寥。
那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此刻褪去了惯有的戏谑与玩味,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想起很多年前,合欢宗那场盛宴上,躲在角落里的那个小丫头。
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兔子,却又在无人注意时,偷偷攥紧了拳头,眼底藏着不甘与挣扎。
那时的他,高高在上的忘情长老,只觉得有趣,像看到一只与众不同的、瑟瑟发抖的幼兽。
随手赐下一枚无关紧要的丹药,看着她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的模样,便觉得是枯燥修炼中的一点调剂。
他早该想到的。
能在合欢宗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哪怕是最底层的“桃花”,又怎会真是纯粹的绵羊?
只是他没想到,这只幼兽的蜕变,会如此惊人。
不仅挣脱了牢笼,还洗尽了媚骨,修成了一身连他都看不透的、堂皇正大又诡异莫测的神通。
青岚宗真传,顾云初。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多么讽刺。
他薛忘情,合欢宗长老,世人眼中放纵情欲、玩弄人心的魔头,却偏偏对这样一个……
本该是他最完美“鼎炉”的存在,产生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兴趣和……
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是的,羡慕。
羡慕她能挣脱枷锁,能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哪怕那条路布满荆棘,至少是她自己的选择。
而他呢?
外人只道他薛忘情风流恣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谁又知道,这看似潇洒不羁的背后,是合欢宗至高秘法《万欲天魔经》带来的、永无止境的情欲反噬与神魂煎熬。
他需要不断寻找特殊的“鼎炉”,以他人的元阴元阳乃至情魄来平息体内躁动的魔念,维持修为。
道号“忘情”,实则终生为情欲所困。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他与这幽冥教合作,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幽冥教需要他的秘法和人脉,而他,需要幽冥教收集的那些蕴含极致怨念与痛苦的特殊魂体,来炼制压制魔念的丹药,更需要借助他们的一些上古秘阵,寻找可能存在的、彻底摆脱《万欲天魔经》桎梏的一线生机。
那个被血傀尊者视为重要“鼎炉”的女子,其特殊的“太阴之体”,对他而言,不过是又一味效果可能更好些的“药材”罢了。
他活得像个精致的傀儡,外表光鲜,内里早已被功法和欲望腐蚀得千疮百孔。
水镜中,那个“灰衣杂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变得更加谨慎,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薛忘情饮尽杯中酒,猩红的液体滑过喉间,带来一丝灼烧般的快感,随即又被更深的空虚取代。
他看着镜中的顾云初,眼神复杂。
这个小家伙,像是一道猝不及防照进他腐朽世界的微光。
明明弱小得他随手就能捏死,却偏偏让他看到了某种他早已失去,或者说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自由选择的意志,和那份百折不挠的生机。
他想看看,这道光,能走多远。
他想知道,她能否真正打破命运的枷锁。
或许,在她身上,他能找到自己那渺茫生机的答案。
所以,他没有戳穿她。
他甚至隐隐期待,她能在他的“纵容”下,在这龙潭虎穴中,掀起怎样的风浪。
“小桃花啊小桃花……”
他放下酒杯,指尖轻轻划过水镜中那道模糊的身影,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你可千万别让本座……失望啊。”
只是,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究竟是期待,还是另一种更为隐蔽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占有欲?
毕竟,如此特殊而有趣的“光”,若是不能握在自己手中,岂不是太过可惜?
他重新斟满酒,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任由体内那蠢蠢欲动的魔念与内心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交织、撕扯。
窗外,是泣血谷永不停歇的血色与哀嚎。
窗内,是困于情欲牢笼中的魔头,无声的凝视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