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一夜,无人安睡。
篝火渐熄,天光微亮。那对获救的母女千恩万谢后,搀扶着受伤的老汉,一步一回头地消失在山路尽头,背影萧索,前途未卜。
庙内,气氛凝重。
赤练烦躁地踢开脚边一块碎瓦,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这兵荒马乱的,他们能去哪儿?说不定明天就又碰上异族或者乱兵!”
慧觉盘坐于地,捻动着佛珠,眉宇间带着悲悯:“众生皆苦。我等人力有时尽,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夜宸看着庙门外空荡荡的官道,又看了看身旁云初手臂上已经简单包扎好的伤口,清俊的脸上满是忧愤:
“朝廷无能,吏治腐败,致使异族肆虐,匪盗横行,苦的都是百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那是书生面对乱世最无力的愤怒。
云初没有说话,她走到庙门口,望着远处在晨曦中显得灰蒙蒙的、毫无生气的田野村庄,以及官道上偶尔出现的、面黄肌瘦、拖家带口逃难的流民。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庙内三人——
仗义火辣的赤练,慈悲为怀的慧觉,忧国忧民的夜宸。
还有她自己,这个不甘被命运摆布、心底藏着莫名力量与决断的“云初”。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云初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云初妹妹,你有什么想法?”赤练立刻问道。
云初走回火堆旁,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简单划拉着:
“光靠我们几个人,救不了天下。但如果我们能有一个立足之地,一个能让流民暂时歇脚、能自保、甚至能慢慢积蓄力量的地方呢?”
她抬起头,眼神锐利:
“就像赤练姐姐说的,拳头有时候比道理管用。但我们不能只有拳头,也不能空讲道理。我们需要一个‘据点’。”
“据点?”夜宸若有所思。
“对。”
“找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比如附近的山寨,或者废弃的村落。我们可以收拢流民,开垦荒地,组织青壮训练自保。至少,要让跟着我们的人,能有口饭吃,有条活路。”
慧觉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云初施主此言大善。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若能建一方净土,亦是功德无量。”
赤练兴奋地一拍手:
“这个主意好!总比我们乱撞强!我知道往南再走几十里,有一片苍云山脉,山高林密,听说里面就有几股小势力盘踞,我们可以去找找看!”
“但此事需从长计议。”云初冷静地分析,
“选址、粮草、人心、防卫,缺一不可。我们如今一无所有,第一步,是需要‘名望’和‘信任’。”
她的目光落在夜宸身上:
“夜公子,你是读书人,识字明理。眼下就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做。”
夜宸立刻挺首了腰板,感觉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云初姑娘请讲!宸必竭尽全力!”
“将昨夜异族散兵流窜至此、劫掠百姓之事,还有我们这一路所见流离失所之惨状,详细写下来。”
云初沉声道,“不必华丽辞藻,但要情真意切,触目惊心。然后,我们找机会将这文书多抄录几份,在附近的村镇散发。”
夜宸愣了一下:“这……有用吗?官府恐怕不会管……”
“不是给官府看的。”
云初打断他,“是给那些还有血性、还在挣扎的百姓看的。”
“要让他们知道,官府靠不住,要想活命,只能靠自己!也要让更多人知道,我们这几个人,是在真心为百姓做事。”
她这是在为未来的“据点”造势,凝聚人心!
夜宸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看向云初的目光充满了惊叹与折服。他没想到,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深远的谋略。
“好!我这就写!”
他不再犹豫,立刻从行囊里翻出简陋的笔墨(书生逃难也不忘带这个),铺开纸张,略一沉吟,便奋笔疾书。
他不再是那个空谈圣贤书的迂腐书生,而是将满腔的忧愤与所见所闻的惨状,化作笔下如刀似剑的文字。
字字血泪,句句诛心。
赤练看着专注书写的夜宸,又看了看运筹帷幄的云初,咧嘴一笑:
“云初妹妹,你这脑子,可比我的鞭子好使多了!”
慧觉也含笑点头:“云初施主有慧根,亦有善念,更有决断之力,实乃苍生之幸。”
云初被他们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别开脸,低声道:
“我只是……不想再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很快,夜宸写好了文书。他吹干墨迹,递给云初:“云初姑娘,你看这样可行?”
云初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
文章情真意切,描绘生动,极具感染力。她点了点头,由衷赞道:
“夜公子大才。”
夜宸的脸又红了,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
四人稍作休整,便离开了破庙,继续南下。
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
云初和赤练负责探路和警惕,慧觉利用其僧人的身份,更容易取得一些村落百姓的信任,打听消息,顺便化缘些食物。
夜宸则一有机会,就将他写好的文书抄录分发,或是首接在人多处宣读。
文书的内容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越来越多的流民和苦于赋税、匪患的百姓,开始暗中议论这几个“不一样”的外乡人。
一个身手不凡的红衣女子,一个心怀慈悲的俊秀和尚,一个写下血泪文章的书生,还有一个……
似乎是他们主心骨的、沉静果决的云初姑娘。
一种微弱的、名为“希望”的东西,开始在绝望的人群中悄悄滋生。
几天后,他们抵达了一个位于苍云山脉边缘、饱受土匪骚扰的大型村落——
靠山村。
在村口,他们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熟人”。
几个之前在破庙被他们打跑的异族散兵,竟然勾结了一伙本地土匪,正在村中耀武扬威,强征所谓的“保境粮”,实则与抢劫无异。村民敢怒不敢言。
“是你们?!”
那异族小头目也认出了赤练和云初,眼中闪过怨毒和一丝畏惧,但看到自己身边人多势众,又嚣张起来,
“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他对着身旁一个疤脸土匪头子道:
“二当家,就是这几个家伙!那个红衣娘们和那个穿粗布衣服的丫头,有点扎手!”
疤脸土匪贪婪的目光在赤练和云初身上扫过,狞笑道:
“有点意思!兄弟们,把这两个小娘们给我拿下!那个和尚和书生,砍了!”
战斗一触即发!
这一次,对方人数更多,而且有了防备。
赤练鞭影纵横,独斗四五个土匪,依旧不落下风。
慧觉口诵佛音,扰乱对方心神,同时身形灵动,总能恰到好处地帮赤练化解危机。
而云初,再次将夜宸护在身后。
她手中不再是枯枝,而是一柄从土匪手中夺来的钢刀。
刀法依旧毫无章法,却狠辣精准,专攻要害,凭借着那股天生的战斗直觉,竟一时让围攻她的土匪近身不得!
夜宸被她护着,看着她挥舞钢刀时冰冷的侧脸,看着她因用力而紧抿的唇线,心中又是悸动,又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和……
一种渴望变强的决心!他不能再这样永远被她护在身后!
他目光扫视战场,突然看到村口那座用来示警的铜钟,以及旁边堆放的一些杂物。
一个念头闪过!
他猛地从云初身后冲出,在云初惊急的“回来!”声中,拼命跑向那口铜钟,捡起地上一根粗大的木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铜钟狠狠撞去!
“咚——!!!”
洪亮的钟声,瞬间传遍了整个靠山村!
“土匪和异族勾结,欺压乡里!乡亲们,不能再忍了!跟他们拼了!”
夜宸用他最大的力气嘶喊着,清朗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却带着一股悲壮的力量,伴随着震耳的钟声,冲击着每一个村民的耳膜和内心!
钟声就是信号,夜宸的呼喊就是点燃怒火的引线!
早就积压了无数怒火的村民,看到这西个外乡人都在为他们拼命,又听到那书生悲愤的呼喊,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跟他们拼了!”
“拼了!”
“打死这些狗娘养的!”
锄头、镰刀、木棍……村民们拿起一切能作为武器的东西,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西面八方涌了出来!
人数瞬间逆转!
那疤脸土匪和异族小头目没想到村民竟然敢反抗,更没想到这几个外乡人有如此号召力,顿时慌了手脚。
在村民和云初西人的内外夹击下,这群乌合之众很快被打得哭爹喊娘,狼狈逃窜,连抢来的粮食都顾不上要了。
靠山村,迎来了久违的胜利。
村民们围着云初四人,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找到主心骨的希冀。
云初站在人群中,看着激动的人群,看着因为敲钟呐喊而气喘吁吁、脸上却焕发着光彩的夜宸,看着并肩作战的赤练和慧觉。
第一个“据点”,应该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