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百诚在梅机关被彻底冷落了。所谓的“重新评估”意味着他这条线暂时被冻结,所有“合作”项目无限期暂停,商会账户也被暗中监控。往日门庭若市的百诚商会,一下子变得门可罗雀,那些依附于他的喽啰们也嗅到危险气息,作鸟兽散。
王百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整天惶惶不可终日。他试图打电话给小林弘树解释,对方根本不接。他想去梅机关门口堵人,却被卫兵毫不客气地拦下。他甚至病急乱投医,想找之前巴结上的日本军官说情,结果人家避而不见。
恐惧和绝望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酗酒,砸东西,时而痛哭流涕,时而破口大骂,骂日本人过河拆桥,骂有人陷害他。
陈晓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如同看着一头跌入陷阱、垂死挣扎的野兽。他知道,清算的时刻快到了。日本人对失去利用价值的狗,尤其是还可能带来麻烦的狗,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他依旧每天准时到商会,处理着寥寥无几的琐事,对王百诚表现得越发恭敬和同情,时不时还“忧心忡忡”地劝慰几句:“会长,您要保重身体啊,小林先生可能只是一时气愤,过段时间气消了就好了……”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往王百诚的伤口上撒盐,提醒他目前的绝境。
王百诚抓着陈晓的手,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眼睛通红,语无伦次:“陈晓,现在只有你对我忠心了!你脑子活,快想想办法!只要能过了这一关,我把商会一半的股份给你!”
陈晓脸上露出感动和为难的表情:“会长您言重了,我一定尽力想办法……”心里却在冷笑:你的商会,早就被日本人盯死了,还能剩下什么?我要的,可不是股份。
又过了两天,风平浪静,但这种平静却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王百诚的精神几乎崩溃。
这天下午,王百诚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听着电话,死灰般的脸上竟然焕发出一丝诡异的光彩,连声应着:“嗨!嗨!多谢太君!多谢太君给机会!我一定准时到!当面向小林先生解释清楚!”
放下电话,他激动地对陈晓说:“听到了吗?陈晓!小林先生的秘书来的电话!让我今晚八点,去虹口公园附近的‘樱’料亭见面!小林先生愿意见我了!我就知道!皇军还是念旧情的!肯定是误会解除了!”
陈晓心里猛地一沉。事出异常必有妖!虹口公园附近“樱”料亭?那地方相对僻静,晚上人烟稀少……这不像是一次给予机会的会面,更像是一个精心选择的处决地点。
看来日本人的耐心耗尽了。他们要动手了。
他脸上却立刻堆起惊喜的笑容:“太好了!会长!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您一定要好好跟小林先生解释!”
“对对对!解释!一定要解释清楚!”王百诚兴奋得手足无措,赶紧找来最好的西装,把自己收拾得油光水滑,试图恢复往日的“风采”。
晚上七点半,王百诚坐上了黄包车,满怀“希望”地前往“樱”料亭。陈晓以“回商会处理点急事”为由,没有同行。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出现在现场。
但他需要“见证”。
他算好时间,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服,提前来到了虹口公园附近,找了一个距离“樱”料亭不远不近、视线良好的阴暗角落,如同一个幽灵般潜伏下来。
八点整,王百诚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料亭门口,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料亭里似乎很安静,不像有大人物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过了十五分钟,王百诚出来了,脸色似乎有些迷茫和不安,左右张望着,并没有看到小林弘树的汽车。
他站在料亭门口的路边,似乎想拦一辆黄包车。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辆黑色的、没有牌照的老旧汽车,如同脱缰的野马,从昏暗的街道尽头猛然加速,引擎发出嘶哑的咆哮,车灯像野兽的眼睛骤然亮起,笔直地、疯狂地冲向正站在路边的王百诚!
一切发生得太快!王百诚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尖叫——
“砰!!”
一声沉闷而恐怖的巨响!
王百诚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撞得高高飞起,然后重重砸落在几米外的冰冷地面上,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一动不动。鲜血迅速从他身下蔓延开来,在昏暗的路灯下呈现出暗红的色泽。
那辆黑色汽车没有丝毫减速,甚至没有停留一秒,咆哮着消失在黑暗的街道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街道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陈晓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恐惧”,嘴唇哆嗦着,脸色苍白如纸。他踉踉跄跄地跑向那摊血泊中的躯体,声音颤抖而凄厉:
“会长!会长!您怎么了?!醒醒啊会长!”
他扑到王百诚身边,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鼻息——早已断绝。他“悲恸”地摇晃着王百诚尚且温热的尸体,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怎么会这样?!是谁干的?!会长!您不能死啊!”
他的表演逼真至极,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声哭喊,都充满了绝望和茫然,完美地诠释了一个突然遭遇主子横祸、不知所措的忠实下属形象。
很快,料亭里的人被惊动,跑出来查看。附近的巡捕也被哭声引来。现场一片混乱。
陈晓抱着王百诚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反复向巡捕和围观的人讲述着“会长刚和小林先生谈完事出来,就遭遇了意外”,将嫌疑的指针,隐隐约约地指向了那个刚刚结束的“会面”。
没有人怀疑他。在所有人看来,他只是一个可怜又忠心的手下。
巡捕房草草记录了一下,初步定性为“交通意外肇事逃逸”。这种乱世,死个把中国人,又是疑似失宠的汉奸,根本没人会认真调查。
陈晓哭得几乎虚脱,被人搀扶起来。他看着地上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看着那滩刺目的鲜血,看着周围人或冷漠或看热闹的表情。
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甚至有一丝淡淡的嘲讽。
王会长,走好。你的利用价值,到此为止了。
黄泉路上,想想那些被你出卖的同胞,或许就不会觉得太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