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谢宝旺最近很憋屈。好不容易抱上日本人的大腿,过上了人模狗样、吃喝嫖赌的好日子,没想到被审计部那帮孙子盯上了!虽然课长崎田暂时保住了他,但经费被卡,行动受限,还得写他妈什么破检查!以前巴结他的那些人,现在看他的眼神都带着躲闪和嘲笑。
郁闷之下,他更是变本加厉地扎进赌场和酒馆,试图在赌桌和酒精里找回点面子和解脱。
这一切,都被陈晓通过不同渠道默默观察着。他知道,“灰狼”的情绪已经低落到极点,警惕性也会随之下降,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他再次动用了青帮的渠道。这次的信息传递更加简洁,通过阿彪送出的纸条上只有时间、地点和一个车牌号的尾数(“灰狼”常用的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牌,陈晓在一次偶然机会记下的)。没有具体指令,但他相信李爷的人知道该怎么做。代价是一根小黄鱼(金条),预付。
行动前夜,陈晓失眠了。这不是他第一次间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但却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策划一场处决。目标虽然罪该万死,但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一丝若有若无的负罪感缠绕着他,但很快就被更强烈的愤怒和决绝压了下去——对叛徒的愤怒,对自身处境的愤怒,对佐藤威胁的愤怒。这个人不死,会有更多无辜者受害,包括他自己和姐姐。
第二天,天气阴沉,傍晚时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法租界的街道被雨水打湿,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扭曲变形。
陈晓故意加班到很晚。晚上十点左右,他坐在办公室里,似乎在全神贯注地阅读文件,但耳朵却竖着,捕捉着外面的任何动静。
电话铃突然响起,是内部线路。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拿起听筒。
“莫西莫西(もしもし,喂)?”
电话那头是值班室一个低级职员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和兴奋:“高桥先生!打扰了!刚接到法租界巡捕房的通知(日特与巡捕房有暗中联系),我们机关的谢宝旺先生……就是那个‘灰狼’……出事了!”
陈晓的心猛地一缩,语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出了什么事?严重吗?”
“车祸!在贝当路靠近福开森路的路口,一辆卡车刹车失灵,撞上了他的车!现场……现场很惨,听说人当场就不行了!”
“……我知道了。立刻通知崎田课长和上面。我马上过去看看情况。”陈晓的声音沉痛而稳重,符合一个高级官员听到下属出事时应有的反应。
挂断电话,他静静地坐了几秒钟,窗外雨声淅沥。
成功了。
一场完美的“意外”。雨天,刹车失灵(青帮搞点这种小手脚易如反掌),繁华路段深夜车辆稀少,目标人物心情郁闷可能还喝了酒……
他甚至能想象出现场的惨状。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感觉弥漫在口腔里。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继续坐了几分钟,仿佛在消化这个“噩耗”,也让自己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然后,他才拿起外套和伞,面色凝重地走出办公室,吩咐备车。
现场已经被巡捕房拉起了警戒线。黑色的轿车被撞得扭曲变形,像一只被踩扁的甲虫,碎片散落一地。卡车司机是个一脸惊恐的本地人,正在被巡捕问话,反复强调刹车突然就没了。
陈晓到达时,崎田课长也已经到了,脸色铁青地看着现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八嘎!这个混蛋!肯定是又喝多了!死了还要给老子添麻烦!”
涩谷少佐也派了人过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仔细记录着现场情况。
陈晓撑着伞,站在雨中,看着工作人员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从变形的轿车里抬出来。白布下渗出暗红色的血迹。
他脸上露出沉痛和惋惜的表情,甚至还轻轻叹了口气,对崎田课长说:“崎田君,请节哀。谢桑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毕竟为帝国出过力。真是意外无常。”
崎田烦躁地摆摆手:“死了也好!省得再给我惹麻烦!账目一塌糊涂,死了干净!”他的话冷酷无情,但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日本上司对这些叛变者的真实态度——利用可以,但绝不会真正当自己人看待。
现场勘察结果很快出来:卡车刹车油管老化破裂,导致制动失灵。雨天路滑,能见度差。谢宝旺的车辆正常行驶,无违规。初步认定为交通意外。
没有人深究卡车司机的背景(青帮安排的外围人员,底子干净),没有人怀疑刹车失灵的真实原因(做了手脚但痕迹会被雨水和碰撞完美掩盖),更没有人会联想到这场意外和远在梅机关办公室里的高桥分析官有任何关系。
一条危害极大的叛徒的性命,就这样以一场“意外”车祸的形式,轻描淡写地画上了句号。
回到机关,气氛有些压抑,但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甚至有人私下议论,觉得“灰狼”是“罪有应得”,贪污了那么多钱,这下遭报应了,还省了宪兵队动手。
陈晓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窗外的雨还在下。
他除掉了第一个目标,过程完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他心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在这场黑暗的游戏中,他正在变得越来越像他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