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罗家湾,军统局本部。戴笠办公室的空气永远像是被重庆的浓雾浸透,混杂着烟草、汗水和纸张发霉的沉闷气味。
戴笠拿着刚译出的电文,在铺着军用地图的办公桌前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窗外是雾都常见的阴霾天,压得人喘不过气,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夜莺又发来了关于日军南下舰队下一阶段可能补给点的分析。”毛人凤站在一旁,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惊叹,“和我们空中侦察机冒死拍回的照片,以及信号监听零碎信息拼凑出来的结果,吻合度超过八成。”
戴笠猛地停下脚步,将电文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八成?他坐在上海日特的办公室里,靠一堆纸片子和不知道哪里抠出来的零碎消息,比我们派出去的飞行员提着脑袋看回来的还准!?”
语气是责问,眼神里却闪烁着近乎贪婪的光,像饿狼看到了肥肉。
珍珠港事件后,军统在太平洋战场的情报网几乎成了瞎子、聋子。美国人自顾不暇,英国人焦头烂额,原本就薄弱的情报来源更是雪上加霜。唯独“夜莺”,这个深埋在日本特务机关心脏里的钉子,像是开了天眼,源源不断地送出关于日军战略意图、兵力调配、后勤节点的关键情报。其价值,已经从重要筹码,飙升到了近乎唯一的救命稻草。
“局座,这是夜莺本周的第三份急电了。”毛人凤又递上一份译电稿,纸张微微颤动,“他判断日军下一步进攻重点是新几内亚的莫尔兹比港,企图切断美澳之间的生命线。分析依据是日军舰艇维修周期、南洋前线燃料储备数据和飞行员轮换的异常迹象。”
戴笠快速扫过电文,上面基于冰冷数据链的逻辑推演,清晰得令人发指,结论也大胆得让人心惊。他内心吐槽:这小子难道把日本海军的后勤处长发展成下线了?这情报细得跟自家账本似的。
“立刻把这份东西转给盟军联络处……不,直接给侍从室,请他们最高级别转呈。”戴笠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用我的名义。”
“是。”
毛人凤离开后,戴笠坐回宽大的椅子上,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他对“夜莺”的感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方面,这是他在老头子面前最重要的筹码之一,是军统在高层眼里价值的体现,是他戴雨农的“面子”。另一方面,这种近乎绝对的依赖,让他感到一种失控的不安。
“夜莺”太重要了,重要到不能有任何闪失。重要到……几乎成了军统,乃至重庆方面判断太平洋日军战略意图的唯一可靠依据。这种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感觉,让他如坐针毡。
机要秘书敲门进来,送上一摞待批文件,最上面一份,是关于调整海外情报站经费预算的申请,言辞恳切,列举了种种困难。
戴笠拿起红笔,在申请报告上快速批示,动作带着烦躁。当看到其中一条关于“维持上海站特殊情报渠道‘玄鸟’年度特别开支”时,他笔尖顿了顿。玄鸟,正是“夜莺”这条线的内部代号。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然后在那条预算申请旁边的空白处,用力写下了一行字,墨迹淋漓,力透纸背,显示出批示者的决断,也透着一丝孤注一掷:
“玄鸟情报,优先最高。一切资源,酌情倾斜。雨农。”
这批示很快以密电形式,传达到了上海站新任站长(前任因珍珠港事件预警不力已被调离,去某个清水衙门“休养”了)手中。新任站长看着电文,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知道,“酌情倾斜”的意思就是——满足夜莺的一切要求,不惜代价,哪怕要掏空上海站的其他活动经费。这条看不见的“鸟”,现在比所有明线上的兄弟都金贵。
而在上海,陈晓刚刚“协助”梅机关完成了一份关于如何更有效榨取占领区资源,以缓解日军南方战线后勤压力的报告。合上文件,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他提供的几个“建议”开采地点,要么是已知的贫矿,要么开采难度极大,足以让日本人的工兵部队在那里折腾上大半年,白白消耗人力物力。
一边给日军喂裹着糖衣的慢性毒药,一边给军统喂续命保心丹。
自己这双面间谍当得,快成精神分裂症临床标本了。他自嘲地想。
军统的依赖,是他价值的体现,是此刻最坚固的护身符。只要他还能提供这种“精准”到变态的情报,军统就会像保护眼珠子一样保护他这条线,甚至在关键时刻,可能成为他向日本人反向施压的筹码。想想看,如果“高桥晓”被怀疑,军统说不定比日本人还急着帮他“洗刷冤屈”。
但这种依赖也是悬在头顶的双刃剑。军统把他捧得越高,将来他若是稍有失手,或者身份暴露,摔得就会越惨。而且,依赖会滋生理所当然,万一哪天他提供的情报不那么“准”了,或者不符合重庆某位大人的预期了,这“国之重器”瞬间就可能变成“弃之可惜的鸡肋”,甚至……需要被“清理”的知情人。
桌上的内部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机要秘书,声音有些异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高桥阁下,机关长紧急会议,请您立刻到一号会议室。是关于……关于菲律宾战局的最新通报,据说……林加延湾登陆部队,推进受阻,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顽强抵抗。”
陈晓心里咯噔一下。
菲律宾?林加延湾?他前几天刚提交了一份关于美军在此地防御弱点的“精准”分析,指出那里是“最佳登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