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斋早上的雾气还没散干净，薄薄的一层，跟纱似的挂在屋檐底下。可堂屋里头已经挤满了孩子，叽叽喳喳的，笑声都快把房梁给掀了。穿浅蓝校服的小雨踮着脚，小手伸向爷爷传下来的那把黄铜镊子，指尖碰着冰凉冰凉的金属，眼睛里全是好奇。戴着小眼镜的阿明呢，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迷你修复台，那是老周亲手做的，他眼镜片后面的眼睛亮得吓人，好像把星星都装进去了似的。——今天可不一般，是“顾氏修复术”公益班头一天开课。桌子上，裁好的竹纸、调得匀匀的淡墨，都摆得整整齐齐。最显眼的还是那张泛着青光的冷金笺原片，是顾云深特意从那个老樟木箱子里翻出来的宝贝，边角上还有他爷爷在1988年写下的标注，墨水颜色是淡了，可那股子岁月的劲儿，还沉甸甸地留在上面。
顾云深蹲在孩子们中间，手指头轻轻拂过那张冷金笺，说话声音跟泉水似的，温和得很：“大伙儿瞧瞧这冷金笺，它这上面的金箔，是用黄山母矿一点点磨出来的，云母粉也得挑晨露刚干那时候最纯的，所以这纸面才会泛出这种淡淡的青光，瞅着就跟把天上的星星揉碎了撒进纸里一样。”沈砚辞站在他旁边，正弯着腰，帮一个小孩调整拿竹纸刀的姿势。他左胳膊虽然好利索了，可动作还是下意识地放得轻飘飘的，生怕碰着了身边这些小不点儿。老周在角落的灶台前头忙活，锅里煮着腊梅粥，热气呼呼地往上冒，那股香甜味儿混着墨香，在堂屋里绕啊绕的，把整个屋子都弄得暖烘烘的，真像个家了。
小雨举着自己带来的蜡笔，奶声奶气地问：“顾老师，这纸上能画腊梅花不？”她这话音还没落地呢，堂屋门口猛地乱了起来！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跟个炮仗似的冲了进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那张冷金笺原片。——是“灰鼠”那个漏了网的同伙，外号叫“瘦猴”。这家伙昨晚上就偷偷摸摸躲在了铺子的阁楼里，今天一早混在送孩子的家长堆里溜进来，就为了抢这张能卖大价钱的宝贝纸。
“住手！”沈砚辞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步就跨上前拦他，却被“瘦猴”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顾云深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小雨和阿明拽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那张冷金笺前面。——他后背刚撞上桌子边，“瘦猴”的胳膊肘就狠狠顶了上来，疼得顾云深闷哼了一声，可他死死攥着原片的边角，手指头关节都挣白了，就是不肯松一点劲。
“把纸给我！”“瘦猴”眼睛里冒着贪婪的光，伸手就去猛拽顾云深的手腕。冷金笺在两人拉扯下微微发抖，那纸薄得跟蝉翅膀似的，眼看着就要被扯破了。老周听见动静从厨房冲出来，手里还端着刚煮好、滚烫的腊梅粥，想都没想，兜头就朝“瘦猴”泼了过去！——热粥溅了他一手，烫得他嗷嗷叫着往后退，可还是不死心，顺手抓起桌上的竹纸刀，张牙舞爪地又要扑过来。
“不准你碰顾老师！”小雨突然带着哭腔喊了一嗓子，小丫头鼓足了勇气，把手里的那个迷你修复台朝着“瘦猴”就扔了过去。阿明也紧跟着，小手死死拽住“瘦猴”的衣角。其他孩子脸上虽然还带着害怕，可也都慢慢围了过来，一个个小小的身影，像刚出窝的小鸡崽儿似的，紧紧挡在顾云深周围，硬是凑成了一道看着脆弱，却挺唬人的防线。
沈砚辞瞅准这个机会，猛地冲上去，用身体死死把“瘦猴”顶在了那个老樟木箱子上——箱子里头装着顾爷爷的手札和沈砚辞他爸留下的座钟，硬木棱角硌得“瘦猴”一边挣扎一边嚎叫，可怎么也挣不开沈砚辞的钳制。“警察马上就到，你跑不了了！”沈砚辞的声音冷得像冰，左臂因为用力，微微泛着红，可身子纹丝不动。——他忽然想起上次在码头，顾云深一个人硬扛的场面，这次，说啥也得换他来护着大家了。
顾云深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小雨和阿明的头，声音放得特别柔，却又特别稳：“别怕，老师没事儿，你们刚才……特别棒。”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冷金笺原片，小心地把上面的灰拂掉，心里暗道侥幸，只是边角多了点折痕，没撕坏。——这张纸，不光是教课的样品，更是他爷爷当年拼了命护下来的东西，是传承的见证，说啥也不能在今天，在他手里给毁了。
巷子口传来了挺耳熟的警笛声，李警官带着人快步走了进来，利索地给“瘦猴”铐上了手铐：“昨晚上排查的时候就觉着这家伙鬼鬼祟祟的，果然没安好心！幸好你们反应快，孩子们都没事儿。”他看了看还围在顾云深身边的孩子们，欣慰地笑了，“这些小家伙，真行啊，跟你们一个样儿，骨子里都带着那股子想护着点什么的劲儿。”
“瘦猴”被押走之后，堂屋里慢慢安静了下来。老周帮着顾云深揉着被顶得生疼的后背，嘴里忍不住埋怨：“下次可别这么傻了，直接把那原片扔给他得了！你要是有个好歹，这帮孩子谁来教？”顾云深却摇了摇头，把那张冷金笺轻轻放在孩子们面前：“这纸不一般，是我爷爷拿命护下来的宝贝。我要是眼睁睁让它被抢走，那不光是辜复了我爷爷，也辜负了你们跑来学修复的这份心。”
沈砚辞走近，递给他一杯温水，手指不经意地碰了碰他的后背，低声说：“以后再碰上这种事儿，别自己硬扛，有我在呢。”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就像那次在急诊室外头来回踱步的心情一样，只不过现在他更明白了，“以身为盾”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儿，是他们几个，甚至包括这些孩子们，一起许下的诺言。
孩子们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小雨把她扔出去的迷你修复台捡了回来，用自己的衣角仔细地擦着：“顾老师，咱们还能学揭纸吗？我想……我想把这张冷金笺的折痕修好。”阿明也在旁边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竹纸刀，刚才的害怕劲儿没了，眼睛里只剩下专注的光。
顾云深笑着点头，把原片放在修复台上，给孩子们示范“顾氏修复术”里的“柔压法”，一点点抚平那些折痕：“你们看啊，修这纸就跟做人似的，碰上折痕了，别着急，得慢慢地压，仔细地护着，它总能恢复原样。就像刚才，咱们一起挡住那个坏人，其实也是在‘护’着这张纸，护着咱们这个修复班。”
老周坐在一边，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认真的小脸，又瞄了眼并肩站在一块儿教课的顾云深和沈砚辞，忽然想起顾爷爷当年说过的话：“传承这东西啊，不是藏着掖着，是得有人肯教，有人肯学，还得有人肯拼命去护着。”他悄悄把沈父那座座钟调整了一下位置，钟摆滴答滴答的声音，和孩子们的笑声说话声混在一块儿，听着就像一首特别温柔的摇篮曲。
到了傍晚，修复班的头一节课总算结束了。家长们陆陆续续来接孩子。小雨的妈妈特意过来道谢，说小雨回家讲了，是顾老师和沈老师保护了他们，还说以后长大了，也要像两位老师一样，护着这些老物件。顾云深递给她一张迷你的冷金笺，那是孩子们今天的小作品，说：“让孩子留着吧，也算是个念想。无论到了啥时候，在啥地方，都得记得‘以身为盾’——护好自己，护好身边在意的人，也护好心里头最开始那份念想。”
送走了最后一个孩子，堂屋里就剩下顾云深、沈砚辞和老周三个人。顾云深把那张冷金笺原片郑重地放回樟木箱子里，沈砚辞在一旁默默地收拾着工具，老周则端着那些墨碗去洗了。院子外头飘进来若有若无的腊梅香味，落在爷爷传下来的黄铜镊子上，落在沈父那座老座钟上，也落在孩子们留下的蜡笔画上。——画上是三个大人护着一群小孩，背景就是那张泛着青光的冷金笺，下边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以身为盾”。
顾云深看着那幅画，嘴角慢慢扬了起来：“原来这就是‘暗室微光’最好看的样子啊。”沈砚辞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心暖暖的，跟刚才那碗腊梅粥的温度似的：“嗯，不是一个人在那儿亮着，是一群人，肩并着肩，拿自己当盾牌，拿最开始那颗心当光亮，把这传承的路，给护得稳稳当当的。”
夜渐渐深了，问渠斋里的灯还亮着。樟木箱子里的那张冷金笺原片，泛着淡淡的青光，像一颗永远也不会灭的星星。他们心里都清楚，“以身为盾”绝对不是到头了，恰恰相反，这只是这个修复班的开始，是传承这条路上一个新脚点。——以后啊，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心里揣着这份想守护点什么的念头，把顾氏修复术，把冷金笺的故事，就这么一辈一辈地传下去，让这点“暗室微光”，永远照亮这条承载着文脉的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