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那扇门“咔哒”合拢的轻响，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死寂的堂屋里。
残余的龙威尚未完全消散，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和刺骨的寒意。月光从破碎的大门和堂屋顶部的破洞筛落，照亮翻倒的桌椅、凝固的血泊，以及横七竖八躺倒的仙家们。
胡三奶奶瘫坐在地，脖颈上那圈被煞物掐出的乌黑指印正火辣辣地疼，可她浑然未觉。她只是死死盯着那扇普普通通的内堂木门，瞳孔剧烈颤抖，里面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近乎荒谬的认知颠覆。
那个她看着长大，十八年来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对着一堆破书发呆，连最简单的请仙咒都念得磕磕绊绊的李默？那个被她在心底暗自叹息过无数次，觉得李家香火恐怕真要断送在他手上的“废柴”？
刚才……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那股气息，那条黑龙虚影……仅仅是回忆，就让她这位修行数百年的狐仙神魂摇曳，几欲溃散。
旁边，常老大巨大的蛇躯艰难地动了动，它受伤极重，好几处伤口深可见骨，暗红的血液几乎将它身下的地面浸透。它抬起狰狞的蛇头，冰冷的竖瞳同样望向那扇门，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惊骇与臣服。它试图运转妖力疗伤，却发现经脉中原本奔腾的力量，在那残留的龙威压制下，滞涩得如同冻结。
“老……老常……”胡三奶奶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刚才……那是……”
常老大吐了吐猩红的信子，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和敬畏：“……是真龙。”它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而且，绝非寻常真龙。其威……已近祖龙。”
祖龙！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胡三奶奶脑海中炸开。那是传说中开天辟地之初便存在的龙族始祖，是连上界仙神都要礼敬三分的存在！李默身后那虚影，竟有祖龙之威？
她想起李默出生那天，祖宅上空盘踞的、引动百里雷云的巨大黑龙异象。当时所有仙家都以为那是某位强大的龙族仙家路过，显圣赐福。如今看来……那根本不是路过，那恐怕是……归位？
内堂里，隐约传来李默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音，然后是清晰的、撕开包装袋的脆响，接着是“咔嚓咔嚓”咀嚼薯片的动静。
在这弥漫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修罗场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甚至……诡异。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荒谬感。
他……他在吃零食？
……
李默确实在吃零食。
他盘腿坐在自己那张凌乱的床上，手里抓着一袋烧烤味薯片，吃得津津有味。床边的地上，扔着几本封面花里胡哨的网络小说。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他咀嚼薯片的声音。
窗外，月光勉强照亮院子一角，能看到外面影影绰绰，似乎有不少“东西”被刚才的动静吸引而来，但又慑于那尚未完全散去的恐怖龙威，只敢在远处窥探，不敢越雷池一步。
李默嚼着薯片，眼神有点放空。
“装不下去了啊……”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遗憾还是解脱。
十八年。他小心翼翼地收敛着一切，像个真正的凡人一样吃饭、睡觉、发呆，甚至故意表现得资质鲁钝，就是为了避开某些不必要的注意。没想到，安稳日子还是到头了。
刚才出手，是不得已。那恶煞虽然在他眼里跟路边的蚂蚁没区别，但再不出手，胡三奶奶他们真要被打得魂飞魄散了。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虽然蠢了点，弱了点，吵了点……但就这么没了，也挺麻烦。
他讨厌麻烦。
“咔嚓。”又一片薯片塞进嘴里。
堂屋里的动静渐渐大了一些，是胡三奶奶和常老大在勉强挪动，试图查看其他几位仙家的伤势，低低的、带着痛楚的呻吟和焦急的呼唤断断续续传来。
李默皱了皱眉，有点吵。
他放下薯片袋子，赤着脚走到门边，一把拉开门。
堂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胡三奶奶正半跪在黄家太爷身边，试图用微弱的仙光护住他心脉，听到开门声，手一抖，仙光差点溃散。常老大也猛地抬起头，蛇瞳紧张地望过来。
月光下，李默穿着那身可笑的蓝色睡衣，头发依旧乱翘，脸上没什么表情。
“能小点声吗？”他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要睡觉。”
胡三奶奶嘴唇哆嗦了一下，看着少年那理所当然的表情，再看看周围如同被飓风洗礼过的惨状，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李默的目光在堂内扫了一圈，掠过那些重伤垂死的仙家，最后落在胡三奶奶和常老大身上。
“死不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然后，他伸出手，对着堂屋虚空一抓。
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但精纯到极点的淡金色气息，如同游丝般从他指尖溢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堂屋内每一位受伤仙家的体内。
正拼命维持黄家太爷一丝生机的胡三奶奶，猛地感觉一股温暖而浩瀚的力量涌入自己近乎枯竭的经脉，那力量所过之处，被煞气侵蚀的伤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连脖颈上的指印也迅速淡化！她惊骇地看向李默。
常老大同样感受到那股力量，它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开始蠕动、收口，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致命的伤势已经被稳住，磅礴的生机重新在体内流转。
其他几位昏迷的仙家，气息也以惊人的速度平稳下来。
这……这是什么手段？一念生，一念死？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李默做完这一切，像是随手掸了掸灰尘。
“明天早上，”他看着胡三奶奶，补充道，“我想喝豆浆，甜的。”
说完，不等回应，他再次“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堂屋内，又一次陷入寂静。
但这次的寂静，与之前绝望的死寂截然不同。
月光清冷，照在仙家们身上，他们虽然依旧重伤狼狈，但脸上已经没有了死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惚的、难以置信的生机。
胡三奶奶缓缓站起身，摸了摸自己光滑如初的脖颈，又看了看呼吸逐渐平稳的黄家太爷，最后将目光投向地上那袋李默忘记拿走的、吃了一半的烧烤味薯片。
夜风吹过，包装袋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除了血腥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却足以令她灵魂战栗的煌煌龙威。
“收拾……收拾院子。”她哑声对常老大说道，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敬畏。
常老大沉默地点了点巨大的蛇头。
这一夜，李家屯无人入眠。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已经回到床上，裹紧了被子，嘟囔着“豆浆一定要甜”，再次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