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武的腹痛,在我那碗过滤水的“治疗”下,果然如我所料般,在剧烈地排泄过几次后,渐渐平息了。虽然他整个人虚脱无力,脸色苍白,但那股要命的绞痛总算是消失了。
这个立竿见影的效果,比任何语言都更具说服力。
营地里那种针对我的、尖锐而刻意的排斥氛围,悄然发生了改变。鄙夷和不屑虽然尚未完全褪去,但已经被一种混杂着困惑、忌惮与一丝敬畏的复杂情绪所取代。那些亲卫们不再将我视作一个透明的“拖油瓶”,他们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追随着我,仿佛想要从我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探究出更多的秘密。
尤其是林校尉和那个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阿武,他们看我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轻视,转变为一种严肃的审视。
幕玄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在确认阿武没有生命危险后,便下令拔营,继续前行。他的信任,是他给我最坚实的后盾。
借着朦胧的月色,我们又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幕玄辰对照着那张兽皮地图,将我们引向了一片更加幽深、也更加寂静的林区。
“王爷,地图上说,穿过前面这片‘迷雾林’,可以节省半日路程,直达一处鲜有猎人踏足的山谷,那里最有可能寻到大型猎物。”林校尉催马来到幕玄辰身边,低声汇报道,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请示的意味。
迷雾林。
我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的森林,像是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浸染过,黑沉沉地匍匐在夜色中。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湿气扑面而来。
“这片林子,在猎户口中还有个名字,叫‘鬼打墙’。”一名年长的亲卫面色凝重地补充道,“据说只要起了雾,人走进去就再也绕不出来,会在原地不停打转,直到活活困死。咱们……真要进去吗?”
他的话音里,带着明显的恐惧。显然,这片森林的凶名,早已深入人心。
幕玄辰的目光沉静如渊,他看了一眼地图,又看了一眼幽深的森林入口,最终缓缓颔首:“进。”
一个字,不容置疑。
亲卫们不再多言,立刻整理队形,点燃了更多的火把,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跟随着幕玄辰,一头扎进了那片如同巨兽之口的迷雾森林。
刚进入林中时,一切尚算正常。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前数尺的范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叶气息。两名最老练的斥候在前方开路,不时地在树干上刻下记号。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情况便急转直下。
不知从何处涌来的白色浓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斥了整个林间。起初只是淡淡的薄纱,很快就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雾墙。火把的光芒被压缩到极致,变成了一团团昏黄的、无力的光晕,连身边同伴的面容都变得模糊不清。
“都跟紧了!不要掉队!”林校尉的吼声在雾中显得有些发闷。
马匹开始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队伍行进的速度,被迫降到了最低。
又过了一刻钟,前方开路的斥候之一,突然发出了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呼:“头儿,不对劲!”
“怎么了?”林校尉警惕地问。
“我们……我们好像回到了原地。”那斥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用火把照亮身边的一棵大树,上面赫然有一个不久前才刻下的、无比熟悉的三角形记号。
队伍瞬间陷入了一阵骚动。
“不可能!我明明一直盯着方向!”另一名斥候也慌了。
“再走一次!”林校尉强自镇定地命令道。
然而,结果是绝望的。无论他们朝着哪个方向尝试,最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总会诡异地回到这个刻着三角形记号的起点。
“鬼打墙……真的是鬼打墙!”
不知是谁先崩溃地喊了一句,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队伍中迅速蔓延开来。士兵们紧紧地靠在一起,惊恐地四下张望,仿佛那浓雾之中,随时会扑出什么择人而噬的鬼怪。
“都给我闭嘴!”幕玄辰的声音冷如冰霜,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慌乱,只会死得更快。”
他的威严暂时镇住了场面,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连最老练的斥候都彻底迷失了方向,他们被困住了,在这片传说中能吞噬一切生命的森林里,插翅难飞。绝望,如同这片浓雾,无声地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与绝望之中,我平静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原地休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翻身下马,迎着那数十道惊疑、不解甚至带着一丝“你又想搞什么鬼”的目光,径直走到队伍中央的空地上。
幕玄辰看着我,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分明是在给我展示的机会。
我镇定地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了一个吃饭用的小瓷碗,又从水囊里倒了半碗水。做完这些,我对林校尉伸出手:“借你腰间的佩囊一用。”
林校尉一愣,但还是迟疑地解下了腰间一个装着针线等杂物的小皮囊,递给了我。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皮囊里取出了一根缝补衣服用的绣花针,和一片不知何时被我收起来的、干燥的树叶。
所有人都看得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我要做什么。
而接下来,就是见证“神迹”的时刻。
我将那片干燥的树叶,轻轻地放在了瓷碗的水面上,让它平稳地漂浮着。
然后,我捏着那根细细的绣花针,用一种极为特殊的手法,在我的衣袖上,朝着同一个方向,快速而用力地摩擦了数十次。那是我用丝绸缝制的外套内衬,干燥的摩擦,足以让这根钢针带上微弱的磁性。这是我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最后的底牌之一。
做完这个看似多余的动作后,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这根反复打磨磁化过的绣花针,横着放在了水面的叶片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只小小的瓷碗。
只见那根原本静止的绣花针,在与叶片接触的瞬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开始在水面上,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转动起来。它不受风的影响,不受叶片漂浮的干扰,就像一个最固执的信徒,在寻找自己心中神明的方向。
最终,在所有人的倒吸气声中,那根针的针尖,稳稳地、顽固地指向了我们左前方的一个方向,便再也不动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他们见过尸山血海,也听过鬼怪传说。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超乎他们认知的一幕。
一根普通的针,一碗普通的水,竟然……竟然像活物一样,自己指明了方向!
“这……这是……”阿武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林校尉的脸上,更是写满了颠覆性的震撼。他看着那根纹丝不动的绣花针,又猛地抬头看向我,那眼神,已经不再是审视,而是近乎于仰望。
在这些古代士兵的眼中,这哪里是什么技巧?这分明是神迹!是只有传说中的仙人,才能施展的通神之术!
我迎着所有人不可思议的注视,缓缓站起身,抬手指向那根针所指的方向,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调,说出了那句足以彻底奠定我地位的话:
“跟着它走,半个时辰后,就能走出这片林子。”
没有怀疑,没有犹豫,不是请求,而是宣告。
这一刻,在他们眼中,我不再是那个狐媚惑主的妖女,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准王妃。
我,是掌控着神迹、能于绝境中指引方向的仙人。
幕玄辰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极致的亮色,他看着我,嘴角缓缓上扬,吐出了四个字:“照她说的做。”
他的话,是最终的敕令,彻底打消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亲卫队重新集结,没有了之前的恐慌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虔诚的肃穆。一名亲卫小心翼翼地端着那只“神启之碗”,所有人则跟随着那根绣花针的指引,坚定不移地向着那个方向,重新迈开了脚步。
半个时辰后。
当一缕久违的、清冷的月光穿透薄雾,洒在我们身上时,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我们,走出来了。
回头望去,那片浓雾翻滚的“鬼打墙”,如同一个被甩在身后的、可怖的噩梦。
劫后余生的亲卫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队伍中央的我。他们的目光中,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深深的、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