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泣血的“勤王”,如同一道惊雷,将我们所有人从靖王谋逆的震惊中,狠狠劈醒。
那名拼死传信的禁卫,已经倒在了幕玄辰的脚下,身体尚有余温,但眼中的光,却永远地熄灭了。他的手,至死都紧紧抓着幕玄辰的铠甲,仿佛那是大夏王朝最后的浮木。
勤王。
何其讽刺。
奉旨前来围猎的宸王与太子,竟成了京城之外,唯一能对皇帝伸出援手的力量。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残存的士兵们,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家国巨变的骇然。他们下意识地看向幕玄辰,这个在绝境中带领他们杀出重围的男人,此刻,已是他们唯一的主心骨。
“不……我不回去……”
一声尖利而懦弱的哭嚎,打破了这凝重的死寂。
是太子。
他像个被抽去骨头的软体动物,瘫在地上,涕泪横流地摇着头:“是陷阱!这一定是陷阱!幕玄昭他……他就是想骗我们回去送死!我不回去!我不要死!”
他的东宫被血洗,妻儿满门被屠戮,这个消息彻底击垮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此刻的他,早已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储君,只是一个被恐惧吞噬了所有理智的可怜虫。
没有人理会他的哭喊。
幕玄辰轻轻掰开那禁卫僵硬的手指,将他平放在地,又亲手为他合上了双眼。
他站起身,那张俊美如神只的脸上,不见半点波澜,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燃烧着足以焚尽八荒的滔天怒火。他的声音,比猎场深夜的寒风还要冷冽,却又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林校尉。”
“末将在!”林校尉拄着刀,单膝跪地,盔甲上沾满的血污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整队,清点人数。一炷香后,出发回京。”
“遵命!”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句废话。在这天崩地裂的时刻,幕玄辰用最沉稳、最不容置疑的命令,为这支迷失在绝望中的残兵,重新注入了灵魂。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而太子依旧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喊着自己不要去送死。
我冷眼看着他,心中没有一丝怜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个王朝的储君,竟是这般货色,也难怪幕玄昭敢如此肆无忌惮。
幕玄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鄙夷,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冷。
“皇兄,你可以选择不走。”他淡淡地说道,“追兵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届时,你是想体面地自行了断,还是被他们像狗一样拖回去,凌迟处死?”
太子哭声一滞,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血淋淋的场面。
“我……”他抖如筛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把他架起来,绑在马上。”幕玄辰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对两名亲卫下令,“他要是再敢喧哗,就堵上他的嘴。死,也得给本王死在回京的路上。”
这就是幕玄辰。铁血,冷酷,却又有着不容动摇的责任感。哪怕是对这个他从未看得起的皇兄,在勤王的大义面前,他也不会将其抛弃。
队伍很快集结完毕。算上我和幕玄辰,以及已经形同废人的太子,我们只剩下不到三十人。人人带伤,疲惫欲死。
“殿下,官道方向发现靖王斥候的踪迹,不下三拨人!”一名负责侦查的士兵飞奔回来报告。
果然。
幕玄昭既然设下了这个局,又怎会不料到我们会回援?想必从这里到京城的所有官道驿站,都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这支残兵,一旦踏上官道,无异于自投罗网。
“绕路。”幕玄辰看着地图,眉头紧锁。
“来不及了。”我走上前,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没有理会他们眼中的惊疑,径直从一名士兵腰间抽出匕首,在地上那张简陋的兽皮地图上,狠狠划下了一道直线。
那条直线,从我们所在的山坡,径直穿过了一片被标记为暗红色的、形如巨兽之口的巨大峡谷。
“走这里。”我说道。
“万兽谷?!”林校尉失声惊呼,“秦姑娘,万万不可!那里是皇家猎场的禁区,传说谷中有上古异兽盘踞,瘴气弥漫,寻常猎户进去,都是有去无回的死地啊!”
“死地,也可能是生路。”我迎上幕玄辰探寻的目光,声音平静而坚定,“官道是阳谋,是幕玄昭为你准备的断头台。而其他小路,耗时太久,等我们赶到京城,一切都晚了。唯有这万兽谷,横穿过去,可以为我们节省至少一天半的路程。幕玄昭再怎么算计,也算不到我们会自寻死路,往这片绝地里钻。”
我当然知道万兽谷的凶险。但在我脑中那庞大的知识库里,关于这座山脉的详细地形图谱,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我知道哪里有瘴气,哪里有暗流,哪里才是真正的生门所在。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幕玄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看穿。最终,他点了点头。
“就走万兽谷。”
他的决断,再次让所有人噤声。他选择相信我,在这场以整个王朝为赌注的豪赌中,他选择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压在了我的身上。
我们踏入了万兽谷。
入口处,怪石嶙峋,如同森森巨兽的獠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腐殖质的诡异味道。谷内光线昏暗,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让正午的阳光都只能化作斑驳的碎影,投射在厚厚的落叶之上。
整个山谷,死寂得可怕。
没有鸟鸣,没有虫叫,只有我们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沙沙”声,以及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这种极致的安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头皮发麻。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扼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就在我们行至谷中一处相对开阔的盆地时,幕玄辰突然抬起了手。
“停。”
队伍瞬间静止,所有人屏息凝神,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我皱起眉头,敏锐地嗅到,空气中那股腐烂的味道里,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辛辣的古怪气息。
这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闻过……
还没等我细想,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起初只是轻微的颤抖,如同远方奔马。但很快,那震动变得越来越剧烈,如同擂鼓,如同闷雷,仿佛有什么巨兽,正在地底苏醒,要破土而出!
“戒备!”林校尉嘶声怒吼。
下一刻,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一幕。
从我们正前方的密林深处,亮起了一片猩红色的光点。
不,那不是光点!
那是一双双……赤红如血的眼睛!
紧接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与嘶吼,无数黑影从林中狂涌而出!
那是一头体型硕大如牛犊的野猪,它浑身的鬃毛根根倒竖,双眼赤红,口中淌着白沫,疯了一般向我们冲来!在它身后,是成群结队的、肌肉虬结的恶狼,是身高丈许、挥舞着巨掌的黑熊,是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山林野兽!
它们形成了一股黑色的潮水,一股由疯狂与暴戾组成的死亡兽潮!
“天啊……兽潮……是兽潮!”有士兵发出了绝望的惊呼。
“不对!”我死死地盯着那头冲在最前面的野猪,厉声喊道,“它们不对劲!它们的眼睛是红色的!它们疯了!”
这些野兽,早已失去了动物的本能,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戮欲望!它们的速度、力量,都远超寻常的同类,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彻底改造,变成了只知杀戮的怪物!
幕玄辰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难看。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是埋伏!是靖王为我们准备的、最诡异、最狠毒的埋伏!
“结圆阵!长兵在外,弓弩在内!死守!”幕玄辰的咆哮声,是这片死亡地狱中唯一的号角。
士兵们训练有素地迅速结阵,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脆弱的防线。
然而,在那毁天灭地的兽潮面前,这道防线,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轰!”
第一头野猪,如同一架攻城槌,狠狠地撞在了盾阵之上。两名士兵当场口喷鲜血,倒飞而出。阵型瞬间出现了一个缺口。
无数双赤红的眼睛,锁定了这个缺口,蜂拥而至!
血光迸溅!
惨叫声、咆哮声、兵刃入肉声、骨骼碎裂声,瞬间交织成了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是药!它们被喂了药!”
我终于想起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它与我曾经研究过的“业火”原料,有几分相似,却更加狂暴,更加邪异!
我冲着正在浴血奋战的幕玄辰大吼:“是‘黑火妖莲’的手段!他们在这些野兽身上用了药!”
幕玄辰一剑将一头扑来的恶狼劈成两半,滚烫的狼血溅了他一身。他闻言,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骇人的杀意与了然。
原来如此。
那座秘密矿山里的“产品”,不仅可以用来制造阴谋,毒杀后妃。
更可以……用来制造一支悍不畏死的,非人“军队”!
靖王的埋伏,比我们想象的更加迅猛,更加诡异。他用来阻拦我们勤王之路的,根本不是什么大军。
而是这铺天盖地的、被药物激怒的、已经不能称之为“野兽”的怪物!
我们的敌人,已非“人”类!
看着不断倒下的士兵,看着那无穷无尽、悍不畏死的兽潮,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我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条勤王之路,才刚刚开始。
而我们,已经一脚踏入了十面埋伏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