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山,皇家猎场。
这里是权力的角逐场,是勇武的展示台,更是大乾王朝最顶尖的一批勋贵们,在刀光剑影之外,另一重意义上的“战场”。
连绵的营帐如同白色的海洋,在山脚下的广阔草原上铺展开来。各色彩旗迎风招展,上面绣着代表各个府邸的繁复家徽。骏马嘶鸣,猎犬低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青草、皮革与烈酒的、属于男人的狂热气息。
而我,作为这场盛宴中,最格格不入、也最引人注目的存在,正端坐于宸王府那顶最为奢华的明黄色大帐之中,坐在幕玄辰的身侧。
“准王妃”的身份,给了我一张踏入这片禁地的门票,也将我变成了一件被陈列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稀世珍宝,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检阅。
一道怨毒如刀的视线,从我对面的东宫营帐中射来,几乎要将我凌迟。
我抬眸望去,正好对上太子幕玄礼那双充血的眼睛。他甚至懒得做任何掩饰,那毫不遮掩的恨意与杀机,仿佛要凝成实质,将我生吞活剥。赐婚的圣旨,无疑是狠狠地搧在他脸上的一记耳光,彻底坐实了父皇对宸王的偏爱。在他看来,我这个“妖女”,就是宸王用来羞辱他的、最尖锐的武器。
我平静地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拂去浮沫。
我早已不是那个在紫宸殿上,需要靠“失手”来保命的小小女史了。如今的我,是皇帝亲封的准宸王妃。太子的恨意再浓,在明面上,他也动不了我。
然而,真正让我心悸的,并非是这份早已摆在台面上的敌意。
而是另一道,看似温和,实则如深渊般,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目光。
“哈哈哈!玄辰,多日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
一阵爽朗豪迈的大笑声由远及近,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龙行虎步地踏入了我们的大帐。
来人身着一袭玄铁色的劲装,腰悬长刀,皮肤是边疆风沙砥砺出的古铜色。他面容方正,浓眉虎目,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刚猛霸烈的气场。
正是那个手握重兵、常年镇守北境、皇帝唯一的同胞亲弟弟——靖王,幕远山。
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气息彪悍的将领,一踏入帐中,整个营帐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燥热了几分。
“皇叔。”幕玄辰起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自家人,不必多礼!”靖王爷大笑着,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幕玄辰的肩膀,随即,他那双锐利的虎目,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想必,这位就是父皇亲自为你择选的佳偶,秦姑娘吧?”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目光中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果然是钟灵毓秀,国色天香。玄辰,你小子好福气啊!本王在此,先向你们道一声贺了!”
他的声音洪亮,态度豪爽,仿佛真的是一位关心子侄的亲切长辈。
然而,当我的目光与他对上的那一刹那,我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攀上了后脑。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眼底里,没有半分笑意。那看似豪爽的瞳孔深处,是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漠,以及……一种看待猎物般的、隐藏得极深的残忍与贪婪。
纸条上的那句话,瞬间在我脑海中炸响——“小心靖王。”
“秦卿,见过王爷。”我缓缓起身,屈膝一福,将所有的心绪都藏在了谦恭的表象之下。
“好,好!”靖王爷连说两个好字,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我,那感觉,不像是长辈在看晚辈,更像是一个顶级的工匠,在审视一件即将被他亲手敲碎的完美瓷器。
这种感觉,比太子那赤裸裸的杀意,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简单的寒暄过后,靖王便带着他的人,转身去了自己的营帐。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久久没有散去。
“感觉到了?”幕玄辰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响起。
我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发白:“他……很危险。”
“他是我父皇唯一的亲弟弟,也是当年唯一一个,有资格与父皇争夺皇位的兄弟。”幕玄辰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当年,他主动放弃,远赴北境,为父皇镇守国门。三十年来,从无错处。因此,父皇对他极为信任,也极为愧疚。”
我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个比太子更可怕的敌人。他根基深厚,功勋卓着,还披着一张“忠臣良将”的完美外皮。
而这样一个人物,却被那个神秘的“内鬼”指认为敌人。那么,他回到京城,参加这场围猎的目的,绝不简单。
……
夜幕降临,盛大的围猎前夜宴,在营地中央的篝火旁拉开了序幕。
皇帝高坐主位,太子与幕玄辰分坐两侧。再往下,便是靖王,以及其他的皇亲国戚与文武重臣。我作为幕玄辰的未婚妻,有幸拥有了一席之地,紧挨着他坐下。
烤全羊的香气混合着烈酒的醇厚,在夜风中飘散。勇士们角逐比试,引来阵阵喝彩。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酒过三巡,靖王爷端着一樽青铜酒爵,大笑着站了起来。
“陛下!”他声如洪钟,瞬间压过了全场的喧闹,“臣镇守北疆多年,难得回京,恰逢秋猎盛事,心中实在欢喜!为给此次围猎增添些彩头,臣,愿拿出一件私人珍藏,作为此次的彩头!”
皇帝龙颜大悦,笑道:“哦?皇弟有此雅兴,不知是何宝贝,不妨说来听听。”
靖王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得与傲然。他拍了拍手,立刻有两名亲卫,抬着一个覆盖着红布的长条形木匣,走到了场中。
“此物,乃臣早年偶得的一柄前朝神兵,名为——”
他猛地一伸手,掀开了红布,一把造型古朴、却寒气逼人的长刀,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刀鞘之上,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篆字。
“‘裂风’!”
“嘶——”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无数武将的目光,瞬间变得炙热而贪婪。
“竟是传说中的‘裂风’宝刀!”
“据说此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是天下所有武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啊!”
靖王爷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他高举酒爵,朗声道:“这柄‘裂风’,臣将奖给此次围le猎中,猎到传说中的‘雪山白虎’的勇士!”
雪山白虎!
如果说“裂风”宝刀点燃了武将们的热情,那么这四个字,则让所有王孙公子都为之疯狂。
雪山白虎,是天狼山中传说已久的异兽,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传闻其皮毛刀枪不入,其血肉能易经洗髓。无数猎人曾深入天狼山寻觅,都一无所获。它不仅仅是猎物,更是无上的荣耀与祥瑞的象征。
神兵配祥瑞,这个彩头,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整个宴会的气氛,在这一刻被推向了顶峰。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与渴望,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冲入猎场。
然而,就在这片鼎沸的喧嚣中,我却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因为,就在靖王爷高调宣布彩头,目光扫视全场,接受着众人崇敬与艳羡的那一刻,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如同羽毛般,极快地从我的脸颊上扫过。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一闪即逝的、残忍的弧度。
那眼神,冰冷、轻蔑,充满了对棋子的玩味。
我瞬间明白了。
白虎是饵,神兵是引。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将所有人的欲望和野心,都引向同一个目标的惊天大局!
而我和幕玄辰,就是这个局中,真正的猎物!
他要利用所有人对“雪山白虎”和“裂风”宝刀的疯狂,在天狼山中,制造一场最大规模的混乱。而在那场混乱之中,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失控的猎人手中的“意外”。
我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幕玄辰。
他依旧端坐着,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但当我的目光与他对上时,我从他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丝与我如出一辙的、冰冷的了然。
他也看穿了。
我们对视了一眼,没有言语,却已交换了所有信息。
这场围猎,从它开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战。而靖王爷,已经为我们布下了第一个,也是最凶险的一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