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的光芒,如同燃尽的薪柴,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彻底熄灭了。
神殿,重归幽暗与死寂。
只有穹顶之上,那数万颗星辰晶石依旧散发着冰冷淡漠的蓝光,仿佛神明俯瞰尘世的眼睛,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然而,我再也无法平静地看待这片“星空”了。
刚才壁画上那毁天灭地的一幕,那个作为“容器”被能量洪流贯穿全身的女人身影,如同最恶毒的梦魇,在我脑海中反复回放。
原来,我一直都是祭品。
靖王幕玄恕,从“疯王之博”开始,针对我的每一步棋,每一次追杀,每一个圈套,最终的目的,都不是为了我身上这块能够开启神殿的钥匙,而是为了我这个人。
他需要我,成为他复刻上古仪式、承载星石之力的那个……容器。
彻骨的寒意,从尾椎一路攀上后颈,让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我以为自己是在与命运抗争,殊不知,我的“命运”,早已被人在暗中标好了价码,只等着在最后的祭坛上,被献祭出去。
“秦卿……”
耳边传来幕玄辰沙哑的声音,他依然死死抓着我的手臂,那份透过指尖传来的、无法抑制的颤抖,暴露了他内心远超于我的恐惧。
他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有惊骇,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仿佛他眼前的,不再是一柄可以利用的锋利刀刃,而是一件即将被人当众砸碎的、他无力守护的绝世珍宝。
“我不会让他得逞。”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与其说是在向我保证,不如说是在对自己立下血誓,“绝不!”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在这一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我们都明白,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妄图窃取神明伟力、不惜以天下苍生为祭品的疯子。我们与他之间,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唯有……不死不休。
“我们必须找到更多的线索。”幕玄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松开了我的手,恢复了太子应有的沉稳与锐利,“靖王的人进来过,他们取走了星石,但一定也留下了痕迹。他们在这里,一定也在寻找什么!”
他的话点醒了我。
没错,靖王的人既然来过,那座神秘的“暗影阁”既然与星石的秘密牵扯如此之深,他们在这座神殿里,所图谋的绝不仅仅是一块星石那么简单。他们一定在寻找更重要的东西!
“搜!”幕玄辰一声令下,“一寸一寸地搜!特别是那座主祭台!”
“是!”
“利刃”的亲卫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强忍着内心的震撼,以最专业的素养,对这座宏伟的神殿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火把被重新点亮,驱散了部分的幽暗,一道道光束,开始仔细地扫过每一寸地面、每一处石缝。
我和幕玄辰则径直走向了神殿中央的那座主祭台。
这里,是之前靖王虚影出现的地方,也是整座神殿的核心。
祭台由一整块不知名的黑色巨石雕琢而成,上面刻满了与壁画风格类似的古老纹路。我们仔细地检查着祭台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
果然,在祭台侧面一处极其隐蔽的浮雕下,我们发现了一些残存的灰烬。
那不是尘土,而是某种纸张或皮革被焚烧后留下的痕迹。
“他们在这里销毁了什么东西。”幕玄辰用指尖捻起一点灰烬,眼神变得愈发凝重,“而且,是在取走星石之后,匆匆忙忙烧掉的。”
越是急着销毁,就说明这东西越重要!
亲卫们很快有了新的发现。一名眼尖的校尉在祭台的正下方,发现了一块与其他地砖颜色略有差异的石板。他尝试着敲了敲,里面传来了空洞的回响。
有暗格!
几名亲卫立刻上前,合力撬动石板。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厚重的石板被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往地下的漆黑洞口。
一股尘封了千年的、干燥而陈腐的空气,从洞口中扑面而来。
“殿下,我等先行……”
“不必。”幕玄辰拦住了准备下去探路的亲卫,他看了一眼洞口旁同样散落的些许灰烬,沉声道,“看来,‘暗影阁’真正想要销毁的东西,就在下面。”
他率先跳了下去,我紧随其后。
下面,是一间不算大的、完全由石头砌成的密室。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一间隐蔽的档案室。四周的石壁上,开凿出了一个个用于存放卷轴和书册的壁龛。
然而,大部分壁龛都空空如也,地面上,散落着一大片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灰烬。很显然,靖王的人在离开前,对这里进行了疯狂的破坏与焚烧,企图将这里的一切都从历史上彻底抹去。
但他们似乎太过仓促,也太过自信。
在档案室最深处的一个石制高台上,安放着一个沉重的、同样由黑色巨石打造的箱子。箱子本身完好无损,但上面的锁扣,却有被暴力破坏过的明显痕迹。破坏者显然是想打开箱子,但因为时间紧迫,最终没能成功。
幕玄辰走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石箱的结构,随即找到一处机关,用力按下。只听“咔哒”一声,沉重的石盖应声弹开。
箱子里,只有两样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一份卷起来的、不知由何种材质制成的完整星图,以及一本用某种特殊的、泛着淡金色光泽的兽皮装订而成的厚重谱系。
我们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星图展开。
它并非纸质,而像是一张巨大的、柔韧的金属丝绸。展开的瞬间,地图上竟亮起点点微光,清晰地勾勒出了整个神州大陆的山川脉络。
在地图之上,九个光点赫然在列!
其中三个光点已经变得暗淡,并用古老的文字标注着:其一,形态粗犷,落于北境草原,为蛮族所得;其二,形态灵动,藏于西陲神殿;其三,形态核心,深埋中州皇城龙脉之底!
这正是我们已知的、与靖王有关的三块星石!
而另外六个光点,则依旧闪烁着微光,旁边标注着它们大致的坠落范围——东海之滨的归墟岛、南疆十万大山的蛊神祭坛、西域昆仑的万年冰川……
我和幕玄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狂喜与凝重。
这是一份足以改变整个战局的绝密情报!它为我们指明了阻止靖王集齐所有星石的唯一路径!
压下内心的激动,我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件物品上——那本用特殊兽皮制成的宗族谱系。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封面。那是一种奇异的触感,温润而坚韧,仿佛还残留着岁月的气息。封面上,用一种比星图更加古老的文字,写着五个大字。
“守星一族,秦氏宗谱”。
秦氏!
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我的姓氏!
我颤抖着手,与幕玄辰一同翻开了这本族谱。
一页页翻过,一个个古老而陌生的名字映入眼帘。这本族谱,清晰地记录了一个传承了数千年的古老家族的完整谱系。他们的使命,从家族诞生的第一天起,就与那九块天外星石,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们,正是这座遗迹的建造者,是世世代代守护着星石秘密的……“守星一族”!
而我,秦卿,我的血脉,正是源自于此!
难怪我能与星石共鸣,难怪我的身体能承载它的力量。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终于,我们翻到了族谱的最后一页。
这一页的字迹,与前面工整的记录截然不同。字迹潦草而急促,笔画间充满了决绝与悲怆,仿佛是记录者在生命最后一刻,用尽所有力气写下的最后遗言。
而上面记录的内容,则是一个足以颠覆我们所有认知的惊天秘密!
原来,传承了数千年的守星秦氏,在几百年前,因为对星石的不同理念,爆发了惨烈的分裂!
家族分成了两派。
一派,自称为*“寻道者”*。他们认为星石是上天赐予的圣物,是超脱凡俗、飞升成仙的唯一路径。他们主张不惜一切代价集齐九块星石,融合归一,开启那扇传说中的“通天之门”,带领全族挣脱生老病死的宿命,实现真正的“飞升”。这一派,激进、狂热,不择手段。而族谱的最后,用血红色的笔迹,写下了“寻道者”一脉当代继承者的名字与身份——大齐王朝,靖王,幕玄恕!
另一派,则自称为*“守护者”*。他们认为星石的力量过于庞大,是凡人无法掌控的不祥之物。一旦开启,带来的绝非飞升,而是毁灭。他们主张将九块星石永世镇守、封印,让这个秘密彻底埋葬在历史长河之中。这一派,保守、固执,充满了悲悯与牺牲精神。
当我的目光,顺着“守护者”一脉的传承名单,移动到最后那个名字时,我的整个世界,轰然崩塌。
族谱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守护者一脉,末代宗主——秦问天!
而在那个名字的旁边,还有一个用更小的字号标注的、曾令整个大齐闻之色变的身份——
先靖王!
我的父亲!那个在我记忆中早已模糊,被冠以“谋逆”之名,满门抄斩的父亲!
他不是叛臣!
他……是“守护者”一脉最后的宗主!他当年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谋朝篡位,而是为了阻止“寻道者”的疯狂计划,是为了守护那即将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而如今继承了“靖王”之名的幕玄恕,正是与他同出一源,却早已分道扬镳、不死不休的“寻道者”!
我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我不是祭品,不是容器。
我是守护者的后裔!我的血脉里,流淌着与我父亲一样的、抗争与守护的使命!
这一刻,我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眼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我不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挣扎的棋子。
我的身后,站着我的父亲,站着千千万万为了守护这个秘密而牺牲的秦氏先祖。
他们的遗志,将在我的身上,得到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