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绝望的、无声的呐喊。
悬浮在我们掌心之间的微缩星图上,那颗疯狂闪烁的、濒临熄灭的光点,像一根尖锐的冰刺,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不知道那块星石遭遇了什么,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传递出的、那种被吞噬、被污染的剧烈痛苦。共生之契缔结之后,我与星石之间的感应,似乎被放大了千百倍。它的每一次挣扎,都仿佛在我灵魂深处激起一阵战栗。
“那是什么?”幕玄辰的声音里,也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惊骇。他显然也感受到了那份来自遥远之处的绝望。
“是另一块星石。”我喃喃道,“它在……求救。”
就在我们被这惊人的发现彻底攫住心神时,一阵细微的、来自头顶的碎石滚落声,伴随着模糊的呼喊,打破了这片死寂。
“殿下!是殿下的信号!”
“快!就在这下面!挖!”
是林锋的声音!
我与幕玄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松弛与警惕。
我们得救了。但我们所缔结的这个惊天秘密,绝不能暴露在任何人面前。
几乎是心意相通,幕玄辰主动松开了引导龙气的手。那股金色的暖流瞬间切断,我们掌心之间那幅瑰丽而神秘的立体星图,也随之光芒一敛,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之中。
黑暗,重新笼罩了一切。
但这一次,黑暗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因为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幕玄辰那只温暖干燥的手,依旧紧紧地包裹着我的手,传递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挖掘的声音越来越近,光线从头顶的缝隙中艰难地透了进来。当一块巨大的断梁被合力移开,刺目的天光倾泻而下时,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眼睛。
“殿下!”
林锋那张布满刀疤的脸第一个出现在缺口处,当他看清下面相依而坐、虽然狼狈却都还活着的我们时,那双凶悍的虎目中,瞬间爆发出狂喜与难以置信的光芒。
很快,我们被从那片如同坟墓的废墟中救了出来。
活着重见天日的感觉,笔墨难以形容。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虽带着血腥味、却无比新鲜的空气,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幸存的龙影卫们在看到幕玄辰的那一刻,齐刷刷地单膝跪地,那种发自内心的、失而复得的激动,让这群铁血硬汉的眼眶都红了。
幕玄辰的伤势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重,但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我的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后怕与庆幸。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却在我踉跄了一下时,极自然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我的手臂。
那份灼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我明白,有些东西,从废墟之下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同了。
我们没有在原地久留。林锋迅速清点了伤亡,在付出了近三分之一人手的惨重代价后,我们带着伤员和幸存的物资,撤入了一处早已准备好的、位于密林深处的隐蔽营地。
在一顶简陋的帐篷里,油灯的光芒下,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殿下,秦姑娘,”林锋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我们与京城暗线的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一个时辰前。靖王……以‘勾结逆党、图谋不轨’的罪名,将您与秦家列为首犯。他以‘清君侧’为名,已经全面接管了京城防务,封锁了九门。”
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了最坏的消息:“陛下‘龙体抱恙’,已下旨令靖王统领北伐大军,即日开拔,前往边境平叛。如今的京城,已是他的天下了。”
帐篷内一片死寂。
虽然早已预料到靖王会动手,但他的速度与狠辣,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自投罗网,死路一条。
京城,已经回不去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名为“绝望”的阴影。我们成了一支孤军,一支被钦定的“叛军”,前路茫茫,不知归途。
幕玄辰靠在软榻上,脸色在油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他一边听着林锋的汇报,一边用手指在一幅简陋的军用地图上缓缓划过。
“北伐平叛……”他忽然冷笑一声,“真是好大的手笔。所谓的‘叛军’,怕是他自己安排的吧。他是要借此机会,将大周最精锐的十万兵马,彻底握在自己手里。”
他的指尖,在地图上,从京城一路向北,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线路。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条线路……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头看向那幅地图。靖王大军北上的必经之路,其中一个重要的粮草中转地与补给点,被他用指尖重重地圈了出来。
那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我眼中炸开——云州。
那个以“鱼米之乡”着称,富庶无比的云州城。
也正是刚才,在那幅掌心星图之上,那颗正在疯狂闪烁、濒临熄灭的星石,所在的方位!
一切,都连起来了。
我猛地抬起头,与幕玄辰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我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明悟。
靖王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兵权!他如此大张旗鼓地经过云州,极有可能,也是为了那块星石!那块星石的异动,很可能就与他的图谋有关!
“不能让他得到!”这个念头,瞬间在我脑海中成型。
“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往南逃吗?”林锋焦急地问道,这也是所有人的想法。京城不能回,北边是靖王大军,唯一的生路,似乎只有南下,暂避锋芒。
“不。”
开口的,是我。
我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帐篷内所有人的注意。
我迎着他们或疑惑、或焦急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将一个石破天惊的计划,清晰地抛了出来。
“我们不南下,也不回京。”我看着幕玄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去云州。”
“什么?”林锋失声叫道,“秦姑娘,万万不可!云州现在是靖王大军北上的必经之路,我们这点人手,现在赶过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正面迎击,自然是自寻死路。”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信息,都在此刻被串联、重组,“靖王的大军,看似无懈可击。但他有一个最致命的、无法弥补的弱点——粮草。”
我伸出手指,点在了地图上的“云州”二字上,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耗费的物资是一个天文数字。他的后勤补给线,就是他这条巨龙的命脉。一旦命脉被切断,别说十万大军,就是百万大军,也会在旬月之内,不战自乱。”
幕玄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我的意图,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带着血腥味的、兴奋的弧度。
他接口道:“云州,是大周边境最大的粮仓。靖王选择此地作为补给点,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只要拿下云州,他的大军便可再无后顾之忧。”
“所以,”我抬起眼,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回到幕玄辰的脸上,说出了我们这个计划最疯狂、也最核心的一步,“我们就要抢在他之前,毁掉他的粮仓,截断他的命脉!”
“靖王想用十万大军布下天罗地网来追杀我们,那我们就绕到他的身后,在他的大后方,送他一场滔天的‘天灾’!”
天灾!
这两个字一出口,林锋等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他们不知道,我们有。
我们有星石,有那股足以引动天地之力的、最原始的、最神秘的力量!
我没有解释我们要如何制造“天灾”,只是静静地看着幕玄辰。这个计划太过疯狂,我需要他的支持。
幕玄辰凝视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怀疑,只有一种名为“欣赏”与“信任”的烈焰,在熊熊燃烧。他缓缓地坐直了身体,尽管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了一声,但那股属于上位者的、睥睨天下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他伸出手,再次握住了我的手。
这一次,不是在黑暗的废墟,而是在所有心腹部下的面前。这是一个无声的、却无比郑重的宣告。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全军转向,目标,云州。”
然后,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这不只是逃亡。这是我们……对靖王发出的第一份宣战书。”
一份来自千里之外,隔空递出的,非对称的宣战书。
帐篷外,风声呼啸,如龙吟,如虎啸。
而在这小小的帐篷内,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大周王朝的、疯狂的豪赌,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