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潮家的院子埋在半人高的芦苇丛后,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正撞见老槐树的影子斜斜铺在青砖地上,像块洗旧的青布。灶房的烟囱里飘出淡白的烟,裹着海鲜粥特有的鲜香气,勾得人脚步都轻快起来。
“快进来坐!”阿潮的娘系着靛蓝围裙,从灶房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把长柄木勺,“粥刚熬好,就等你们了。”
堂屋的矮桌已经摆开,四只粗瓷碗里盛着奶白的粥,表面浮着层薄薄的米油,撒在上面的葱花绿得发亮。旁边的小碟里码着炸得金黄的海鱼块,还有腌渍的小黄瓜,酸脆的气息混着粥香,在空气里织成张温软的网。
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抢着给苏清寒搬小板凳,仰着脸邀功:“姐姐,这是我爹亲手做的板凳,坐着可稳啦!”
苏清寒刚坐下,小姑娘又踮着脚往她碗里夹了块炸海虾,虾壳脆得能直接嚼碎,咸香的滋味在舌尖炸开。“我爹炸的虾最好吃了!外面酥酥的,里面的肉是甜的!”
灵溪捧着碗喝粥,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冲林砚舟摆手:“你别跟我抢……这粥里放了瑶柱和干贝吧?鲜得舌头都要化了……”
林砚舟敲了下她的后脑勺,眼底却带着笑意:“没人跟你抢,锅里还多着呢。”他说着,悄悄往苏清寒碗里拨了半只虾,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阿潮的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他看着这群年轻人笑,皱纹里盛着晨光:“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娃娃,倒比咱海边娃还能适应。前阵子来个考察队,喝口粥都嫌腥,说要兑矿泉水呢。”
“这粥才不腥呢!”灵溪举着勺子反驳,粥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她慌忙用手背擦掉,“鲜得很!比酒楼里炖了三天的高汤还好喝!”
阿潮的娘被逗笑了,往灵溪碗里又添了勺粥:“喜欢就多喝点,锅里还有两大锅呢。我们海边人过日子糙,就靠这口热粥养人——出海前喝一碗,抗风;收网后喝一碗,解乏。”
苏清寒舀起一勺粥,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时,能清晰尝到米粒的软糯、瑶柱的醇厚,还有虾干慢慢化开的鲜甜。她忽然想起九世记忆里那个雪夜,自己裹着破旧的棉袄蹲在破庙里,怀里揣着块冻硬的窝头,那时从没想过,有一天能这样坐在暖烘烘的屋里,喝着这样熨帖的粥。
“阿叔,”她看向蹲在门槛上的老人,“您知道归墟的传说吗?”
阿潮爹磕了磕烟杆,烟灰落在青石板上,被风卷着飘向芦苇丛。“咋不知道?老一辈说,大海深处有个归墟,掉进去的东西,都会回到最初的样子。”他顿了顿,眼里泛起回忆的光,“年轻时候我打渔迷了路,好像见过一回……那天的海水是倒着流的,船像被什么东西托着往天上走,吓得我闭着眼念妈祖,再睁眼就漂回了这片滩涂。”
灵溪眼睛一亮,放下碗追问:“那是不是能把丢了的东西找回来?比如……我去年弄丢的那支玉簪?”
阿潮爹笑了,烟杆在掌心敲了敲:“或许吧。但咱海边人信一句话——攥紧手里的粥碗,比惦记海里的月亮实在。”
苏清寒低头看着碗里晃动的粥影,里面映着老槐树的枝桠,映着灵溪笑歪的脸,映着林砚舟悄悄往她碗里塞虾的手。这些琐碎的、温热的瞬间,不正是“归墟”想归还的东西吗?
院外的海浪声又起,带着新一天的潮信。风穿过芦苇丛,沙沙地擦过窗棂,像谁在低声絮语。矮桌上的粥还冒着热气,老槐树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把阳光筛成满地跳跃的金斑。
苏清寒舀起第二勺粥时,忽然觉得,所谓轮回,或许从不是要追回过去的某件东西、某段记忆。而是让你在某个寻常的清晨,捧着一碗热粥,看着身边人笑闹的模样,突然明白——此刻拥有的,就是最好的。
门外传来赶海人的吆喝声,挑着担子的渔夫经过,筐里的海螺吐着泡泡,腥咸的海风卷着晨光涌进院子,落在每个人的笑脸上。
这一页故事,果然写满了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