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柱那狐疑的一瞥,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张伟的背上,让他连续几天都心神不宁。他不敢再去那个石缝生火了,甚至刻意绕开那片区域放羊。烤好的兔肉干被他分成更小的份量,藏在窝棚里不同的角落,每次只敢在夜深人静时,像做贼一样摸出一小块,含在嘴里慢慢咀嚼,用唾液软化,生怕吞咽的声音引来注意。
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比单纯的饥饿更折磨人。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找到一种更隐蔽、风险更低的食物来源。肉类获取不稳定,处理风险高,而野菜草根只能果腹,无法储存。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片绿意渐浓的豆子地。
豆子,是优质的植物蛋白和碳水化合物来源。更重要的是,豆子可以生吃,可以晒干储存,甚至可以偷偷发芽当豆芽吃。如果能弄到一些……
但豆子地看管得很严。张老六家显然对这片能提供重要蛋白质和油料(豆油)的田地格外重视,白天有佃户劳作,晚上据说也有家丁不定时巡逻。直接偷豆荚,无异于自寻死路。
张伟开始像幽灵一样,在豆子地周围徘徊观察。他发现,豆苗长势不错,但田垄间和地头,偶尔能看到一些被鸟雀或田鼠啃食过的痕迹。佃户们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只是骂几句,并不会深究。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慢慢成型——冒充“田鼠”。
他需要选择最恰当的时机:最好是傍晚,天色将黑未黑,视线模糊,但又没到夜间巡逻加强的时候。地点要选在豆子地最边缘、靠近灌木丛或沟渠的地方,方便得手后迅速隐匿。
他耐心等待了几天,终于在一个阴沉的傍晚,等来了机会。王管家带着大部分家丁去邻村收租了,村里显得比平时安静。张伟像往常一样放羊归来,但没有直接回窝棚,而是借口羊群走散需要寻找(这是他早就想好的借口),绕到了豆子地的东头。
他伏在田埂下的草丛里,心脏狂跳,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周围的任何声响。确认附近无人后,他像一只真正的田鼠,迅速匍匐前进,钻进了豆秧丛中。
浓密的豆叶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不敢抬头,凭着感觉,用手在豆秧根部摸索。触碰到饱满的豆荚时,他心中一阵激动。他小心翼翼地、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些已经鼓胀、但还未完全成熟的嫩豆荚揪下来,塞进怀里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破布缝成的小口袋里。他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揪几把就迅速挪动位置。
内心独白(速度与恐惧):
快!再快一点!不能贪多!够吃几天就行!
豆荚的清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但他此刻只觉得紧张得快要窒息。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就在他感觉小口袋已经有点沉甸甸,准备撤退时,远处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是栓柱和福贵!他们似乎正朝着豆子地的方向走来!
张伟瞬间浑身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立刻停止一切动作,整个人紧紧贴在地面上,连呼吸都屏住了。豆秧的叶子微微晃动,他祈祷着天色已暗,对方不会注意到这细微的动静。
“咦?栓柱哥,你看那边地头,豆秧怎么好像动了一下?”福贵眼尖,指着张伟藏身的大致方向。
张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栓柱眯着眼看了看,不以为然:“风吹的吧?要么是野兔子。走,去那边看看水渠,别让水堵了。”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张伟趴在泥土里,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抬起头,确认安全。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沿着田沟,手脚并用地爬回了灌木丛,然后头也不回地、弯着腰一路小跑,直到远离豆子地,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气。
回到窝棚,插上门,他瘫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掏出那个小口袋,里面是满满一把翠绿的豆荚。虽然过程惊险万分,但收获是实实在在的。
他没有立刻吃掉。他将豆荚剥开,里面是嫩绿色的豆粒,散发着清甜的气息。他留下少量准备生吃,大部分则摊开在炕席底下阴凉通风的地方,希望它们能慢慢变干,便于储存。
这一次冒险,虽然侥幸成功,但也让他深刻体会到“火中取栗”的含义。每一次获取食物的尝试,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他拥有的唯一优势,就是他来自现代的灵魂所带来的谨慎、观察力和一点点急智。但这点优势,在绝对的权力和严密的监视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看着那些嫩绿的豆粒,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和对未来的深深忧虑。这点豆子,能支撑多久?下一次,还能有这样的运气吗?韩瘸子口中那可怕的“胡人南下”,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成为现实?
生存,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与饥饿、危险和恐惧的赛跑。他只能拼命地跑,不敢停歇,也不知道终点在哪里。而怀里这点偷来的豆子,只是让他暂时喘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路,依旧漫长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