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几乎是爬着挪到村口的。最后一段路,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双腿像是不属于自己,全靠一股不想死在野地里的意念支撑。村口玩耍的几个孩童看到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得尖叫着跑开了。几个在田边劳作的村民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警惕地望了过来,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戒备和冷漠。
“哪来的小叫花子?”
“像是北边逃难过来的……”
“别惹麻烦,快走快走!”
呵斥声和驱赶的手势,像冰冷的雨水浇在张伟头上。他张了张嘴,想哀求一点吃的,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一黑,直接瘫软在尘土里,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咳嗽把他呛醒。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四处漏风、光线昏暗的土坯房里,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些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一个巨大的、带着压迫感的黑影,正弯腰凑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老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即使佝偻着背,也像半截铁塔。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和几道狰狞的伤疤,尤其是从左眉骨斜划到右脸颊的那一道,皮肉外翻,让他整张脸看起来都扭曲着,透着一股骇人的凶戾之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边的袖管空空荡荡,只有一条右臂。
此刻,这独臂老人正用他仅存的、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右手,粗鲁地捏开张伟的嘴,将一碗浑浊不堪、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糊状物往他嘴里灌。那东西又苦又涩,还带着泥沙感,呛得张伟剧烈挣扎咳嗽。
“咳!咳咳!”
“不想死就咽下去!”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眼神凶狠地瞪着他。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张伟强迫自己吞咽着那难以形容的“食物”。一股微弱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暂时压住了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
灌完“饭”,老人把破碗往炕沿上一撂,发出“哐当”一声。他直起身,用那双锐利得像鹰隼一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张伟,目光在他破烂的衣服和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扫过。
“北边逃过来的?跟过黄巾?”老人冷不丁问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
张伟心里一紧,不敢承认,也不敢完全否认,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内心独白(本能的恐惧):
这老头……好吓人!他会不会把我交出去?
老人嗤笑一声,那笑声配合他脸上的伤疤,显得更加狰狞。“哼,瞧你这怂样,也就是个被裹挟的炮灰命。”他似乎对张伟的来历并不十分在意,转而问道,“叫啥?还能动不?”
“狗……狗剩。”张伟用尽力气,吐出这个属于这具身体的名字。
“能动……谢谢老丈救命之恩。”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磕头,却被老人用独臂按住了。
“省点力气吧。”老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老子捡你回来,不是发善心。是看你小子骨头还没散架,还能当半个人用。从明天起,挑水、劈柴、打扫院子,活儿干不完,没饭吃!干不好,滚蛋!”
说完,老人不再看他,转身走到屋子角落,拿起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磨得发亮的柴刀,开始默默地劈砍一堆柴火。他单手操作,动作却异常娴熟有力,每一刀都精准地劈在木柴的纹理上,发出干脆利落的“咔嚓”声。
张伟躺在土炕上,看着老人独臂劈柴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得救了? 暂时是的,至少没有被扔在村口饿死冻死。
但未来呢? 这个独臂老人看起来极其凶悍冷酷,不像李老抠那样还有点人情味。他收留自己,明确说了是当劳力使唤,而且要求苛刻。
内心独白(残酷的交换):
用劳动换生存……很公平,也很残酷。但这比死在野外强。
他闻着空气中柴火劈开时散发的木质清香,听着那有节奏的劈砍声,感受着土炕传来的一丝微弱但真实的热度(炕灶似乎还烧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他不知道这个独臂老人是什么来历,为什么独自一人住在村边这么破旧的房子里,为什么脸上有那么多伤疤,又为什么失去了一条手臂。但他能感觉到,这个老人身上有一种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戾气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
或许,在这种乱世,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活下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敢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民孩子。
张伟闭上眼睛,积蓄着体力。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将迎来另一种形式的生存挑战。在这个凶老头手下干活,绝不会轻松。但无论如何,他暂时有了一片遮风挡雨的屋顶,有了一口能吊命的吃食。
活下去,有了一个新的、苛刻的支点。
他必须抓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