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王疤瘌队率帐下的“准文书”及其助手,张伟和徐元直的生活发生了微妙却关键的变化。他们搬离了拥挤肮脏的大通铺,住进了辎重小队营地边缘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帐篷。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有了些许私密空间,地上铺着干燥的草垫,挡风遮雨的效果也好上许多。每日的口粮,也因王疤瘌的“倚重”而略有增加,虽仍是粗粝的粟米饭和咸菜,但分量足以果腹,偶尔还能分到一点肉汤的油腥。
生存的压力,从纯粹的体力透支,转向了更复杂的周旋与警惕。
徐元直的主要工作是管理小队负责的这部分辎重账目:粮食的入库与分发、箭矢兵甲的清点、民夫口粮的核算。这项工作看似轻松,实则步步惊心。王疤瘌及其手下的兵卒,克扣物资、虚报名目是常态。他们时常暗示徐元直在账目上做些手脚,比如将损耗报高,或将实发数记少,从中牟利。
起初,徐元直坚守着读书人的操守,试图据理力争,维持账目清晰,结果招来王疤瘌的冷眼和兵卒的刁难,分到的饭食时常被故意克扣,甚至夜里帐篷会被人偷偷泼水。他感到无比痛苦和屈辱。
张伟冷眼旁观,看透了这军营底层的规则。他私下对徐元直说:“在这里,清高活不下去。硬顶不行,要学会虚与委蛇。”他教徐元直一种更圆滑的办法:明账和暗账。交给王疤瘌看的账目,可以适当“灵活”,满足其贪欲,但徐元直自己暗中另记一份真实的底账,详细记录每一笔物资的实际流向和经手人。同时,在无关紧要的小数目上让步,但在关键的大宗物资,如军粮分配上,则坚持原则,寸步不让,并巧妙地将责任引向上级核查制度,让王疤瘌有所忌惮。
“既要让他觉得你有用,能帮他捞好处,又要让他知道,你真要出事,他也脱不了干系。”张伟的分析一针见血。
徐元直虽觉憋屈,但为了生存,只得依计而行。他逐渐学会了这种危险的平衡术,账目做得让王疤瘌勉强满意,又暗自留下了后手。王疤瘌见他“上道”,态度果然缓和不少,虽仍有盘剥,但不再刻意刁难。徐元直凭借精准的计算和清晰的账目,甚至偶尔还能帮王疤瘌在与其他小队交接时占到点小便宜,更巩固了其“有用”的地位。
张伟的角色则更为隐蔽和关键。 他名义上是徐元直的助手,负责搬运文书、传递消息、看守物资。但他利用这个身份带来的有限自由,像幽灵一样在营盘内活动。他记忆力惊人,目光锐利,默默记下了辎重营的布局、哨卡位置、各队民夫和兵卒的构成与性情、物资囤积的地点,甚至高级军官巡视的规律。
他尤其留意那些来自不同地区、有随军经验的“老资格”民夫和底层兵油子的谈话。从他们零碎、粗鄙却往往一针见血的闲聊中,张伟拼凑出更多关于这场战争和这支军队的真实信息:
? 曹军主力似乎进展不顺,吕布麾下的并州骑兵骁勇善战,利用徐州水网地形频频袭扰,曹军粮道压力巨大,这也是辎重营不断被催促前行的原因。
? 军中派系林立,有曹操的嫡系(如曹氏、夏侯氏将领),有收编的青州兵(军纪差,劫掠成性),还有各地归附的豪强武装,彼此间常有摩擦。
? 随军民夫死亡率极高,不仅是累死、病死,更多是遭遇敌军突袭或被溃兵裹挟时,被无情抛弃或屠杀。
这些信息,冰冷而残酷,让张伟对自身的处境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他们并未真正安全,只是暂时离开了最前线的死亡威胁,但依旧处于风暴的边缘,随时可能被吞噬。
一次,张伟奉命去大营交接一批箭矢文书,远远看到中军大帐附近旌旗招展,一员大将在一众盔明甲亮的将领簇拥下策马而过,气势威严。旁边一个老民夫低声告诉他,那就是曹司空麾下大将于禁,以治军严厉着称。张伟默默记下了于禁的相貌和旗号。
还有一次,他听到几个押粮的兵卒喝酒抱怨,说前锋部队在彭城附近吃了亏,有个姓刘的将军(可能是刘备?张伟不确定)的部下损失惨重,士气低落。这些碎片信息,让他感觉到前方战事的胶着和不确定性。
夜晚,回到小帐篷里,张伟会和徐元直分享这些见闻,并加以分析。
“看来,这仗一时半会儿打不完,而且很艰难。”张伟低声道,“辎重营是关键,也是险地。王疤瘌这些人靠不住,真遇到事,肯定会丢下我们跑路。”
徐元直面露忧色:“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两条路。”张伟目光沉静,“第一,利用现在的位置,尽量多攒点粮食,特别是耐储存的干粮,藏好。第二,摸清撤退的路线和可能藏身的地方。万一营盘乱了,我们不能跟着大队跑,那样死得更快。”
徐元直点头,对张伟的判断深信不疑。他负责账目,有时能接触到一些关于后勤补给路线和储备点的模糊信息,便悄悄记下,与张伟一起分析。
就这样,在看似平静的辎重营生活中,两人一个在明处周旋,一个在暗处观察,如同在编织一张细微的生存网络。 他们不再是被动承受命运的浮萍,而是开始运用智慧和有限的资源,为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暴做准备。
营盘外,战争的阴云愈发浓重,喊杀声和马蹄声有时在夜深人静时隐约可闻。营盘内,小小的帐篷里,两颗年轻的心在乱世的夹缝中,艰难地学习着如何更好地活下去。他们的目光,已不再仅仅盯着眼前的饱暖,而是投向了更远处,那不可预测的、杀机四伏的战场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