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台吉这逼被关在二道河营地的这些天,
非但没受什么罪,眼见着还又胖了一圈,腮帮子都鼓囊了些。
为啥?只因这自称“鬼军”的伙食出奇的好,实在挑不出毛病。
自然,鬼军战士们吃的那些喷香罐头、自热米饭没他的份儿,
这茫茫草原上也寻不来猪食,更不会有人把吃食浪费了去喂畜生。
可战士们早已吃腻了的方便面,还有那些临近期限、量大管饱的预制菜,却是顿顿不缺。
看守的鬼军抱着不糟践粮食的态度,一日三顿,准时准点给这帮俘虏送来。
或许有人要骂,怎给这些历史上恶贯满盈的货色吃这般“好”?
还是一天三顿?
鬼军战士听了只怕要嗤笑:
咋的?大当家有令,不许虐待,留他们有用。
要不然,黄台吉和他这二百多号人,早不知被剁了多少回。
喂饱了又如何?他们还敢跑不成?
前几日那几个趁着夜色想溜,
结果被架在高处的重机枪瞬间扫成一堆碎肉的家伙,就是最好的榜样。
你跑一个试试?
此刻,黄台吉独自坐在分配给他的小帐篷里,
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心下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他从沈阳出来快一个月了,非但和盛京那边音信全无,
自己更像被遗忘似的困在这座戒备森严的营盘里。
一想起那些沉默寡言、装备精良、行事作风完全超出他理解的鬼兵,他心底就一阵阵发寒。
这究竟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他们的一切,那坚不可摧的铁车、那能夜间视物的“鬼眼”、
那瞬息传讯的“法器”、还有那严苛到近乎冷酷的纪律。
都让他这个自诩智计过人、洞察世情的四贝勒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多少个夜晚,他试图将白日里观察到的蛛丝马迹掰开揉碎,
细细剖析,可任凭他想破了脑袋,也无法将那些零碎的、
匪夷所思的片段拼凑成一个能让他理解的、合乎常理的图景。
更让他不安的是,除了最初被包围时挨过几顿老拳和硬底军靴的踹打,
对方再未对他们用刑,甚至连像样的审问都省了,只是不容分说地带走了那两个辽东夜不收。
这种无视,比严刑拷打更让他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压力和屈辱。
黄台吉在帐篷里烦躁地来回踱步,胸口堵得发慌,恨不得仰天大吼。
他娘的!就算要杀要剐,好歹给句痛快话行不行?
再这么憋下去,没等刀架脖子上,他自己先憋炸了!
投降总行了吧?
这他娘到底是一帮什么玩意儿啊!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无息的压迫感逼疯了,
胸口像是堵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烧得他坐立难安。
他很想找那个自称是范仲淹后人的范先生聊聊,指望他那读书人的脑子能分析出点门道。
可那位范先生最近似乎比他还惨。
黄台吉经常在深夜听到从那顶小帐篷里传来压抑又高亢的惨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但诡异的是,第二天放风时,他偷偷打量范文程,
那人脸上竟看不出半点伤痕,只是眼神发直,偶尔自言自语,状若疯癫。
这他娘又是怎么回事?
黄台吉越想越觉得心底冒寒气,这鬼军折磨人的手段,也太邪门、太可怕了!
现在的黄台吉,没有一刻不在想他那个死鬼父汗,
想念他那个大饼子脸、却被他视若珍宝的福晋哲哲。
他肠子都悔青了,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觉得能和这帮魔鬼合作?
这他娘不就是自己洗干净脖子往阎王殿里送吗?
他为自己当初的愚蠢决定后悔得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黄台吉自然想不到,这种不冷不热、不审不问的待遇,正是钟擎刻意安排的手段。
钟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生活上让你挑不出毛病,
甚至吃得比在沈阳时还好些,但精神上绝不给你任何确定的信号,
让你整天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直到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用钟擎私下对尤世功调侃的话说,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老祖宗留下的智慧,不用白不用。
说起“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的出处,
钟擎不由得又联想到另一件让他觉得颇为讽刺的事情。
他记得后世的史料中,普遍记载着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
乃至后来的满清贵族,都对《三国演义》推崇备至,甚至奉为军事教科书。
原因何在?
钟擎一度也疑惑过,但后来他想明白了:
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大概率看不太懂更精髓的《孙子兵法》!
这并非玩笑。
《孙子兵法》作为高度凝练的军事哲学着作,言简意赅,内涵深刻,
需要相当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抽象思维能力才能真正理解其精髓。
这对于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以勇武和实战经验起家的建州女真将领们来说,无异于一道巨大的文化鸿沟。
相比之下,《三国演义》作为历史小说,故事性强,情节曲折,
战术战例描写具体生动,更容易被直观理解和模仿。
所以,他们自然更倾向于通过《三国演义》来学习排兵布阵、阴谋诡计。
“哈哈!”钟擎想到这里,不禁在心里笑出声。
这群日后入主中原的征服者,起点原来也不过是看看“三国”连环画的水平。
不过,钟擎也提醒自己,绝不能因此就轻视了对手。
老野猪皮那句相当霸气的名言:“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就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思路,无疑是极高明的战术思想,可见其战场嗅觉极为敏锐。
到了黄台吉时期,更是开始有意识地系统化翻译汉文典籍,
其中很可能就包括了《孙子兵法》,并且大量招降纳叛,
利用范文程、宁完我这类汉人谋士,以及后来投降的洪承畴、孔有德等明军将领,
逐步吸收、消化汉民族的统治经验和军事智慧。
这是一个在学习中不断进化、极为可怕的对手。
但那是原来的历史。
现在,他钟擎来了,就不会再给他们这个慢慢学习、升级换代的机会了。
眼前的黄台吉,就是他首先要掐灭的幼苗。
此刻,帐篷里的黄台吉,自然不会知道钟擎脑子里转过的这些念头。
他只觉得时间过得无比缓慢,每一刻都是煎熬。
他竖着耳朵,努力想从营地各种细微的声响中分辨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但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操练声、车辆引擎的轰鸣声,他什么也判断不出来。
这种彻底的、被当成透明人一样的信息隔绝,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砧板上的鱼,只能等着那把不知道何时会落下的刀。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帐门外。
黄台吉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来了!终于来了!
是杀是剐,还是……他终于要面对那个神秘的“鬼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