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吉的思绪被西边天际传来的异响猛地拽回。
他霍然转头,瞳孔骤然收缩。
西面群山的轮廓线上,一道接天连地的黄尘正滚滚而起,
仿佛一条巨大的土龙正从大地的肺腑中挣脱出来。
那黄沙弥天盖地,将远山的青色都吞没了,天色也随之昏暗了几分。
更让人心悸的是伴随而来的声音——一种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轰鸣,
并非雷声,却比夏日的闷雷更加持续、更有规律,
如同无数面巨鼓在远处同时擂动,震得人心口发麻。
宁远堡墙头上,原本还有些琐碎声响的守军,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士卒都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有人手中的长矛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无人低头去看。
他们的目光都被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恐怖景象牢牢吸住。
在那条遮天蔽日的土龙前方,几个黑点正以惊人的速度变大。
渐渐能看清,那是几头从未见过的钢铁巨兽,
体型庞大得超乎想象,没有马拉牛拽,却发出咆哮,卷着烟尘狂奔。
在它们周围,还有十数个小一些、但同样迅捷凶悍的影子,
如同护卫的狼群,以更灵活的姿态穿梭、包抄,直扑宁远堡而来。
它们庞大的体型和骇人的速度,使得这段原本需要骑兵奔驰好一阵的距离,正在被急剧缩短。
周遇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他见过万马奔腾的场面,也经历过战阵厮杀,
但眼前这完全超出认知的景象,还是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出现了短暂的呆滞。
“咚!” 他猛地一拳砸在垛口上,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敌袭——!”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这小子的声音都吼劈叉了,却像一道霹雳惊醒了石化的守军。
“擂鼓!所有人上垛口!弓箭手!火铳手就位!快!把滚木礌石都给老子搬上来!”
虽然心下慌乱,但他还是迅速下达着命令。
城墙上顿时一片混乱的喧嚣,士卒们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跳起来,
奔跑声、甲胄碰撞声、军官的呵斥声、战鼓沉闷的擂响声混杂在一起,
试图驱散那越来越响的轰鸣带来的恐惧。
每个人都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到了,但长期的训练和军纪让他们本能地执行着命令,
纷纷扑向自己的战位,尽管手脚都不听使地发软。
城墙上的边军们还没从最初的震撼中完全回过神来,
手忙脚乱地刚把弓箭搭上弦,滚木礌石才搬到垛口边,
那十几头钢铁巨兽,却已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
从宁远堡前方不远处的荒原上疾驰而过!
它们根本没有攻击堡寨的意思,甚至没有减速,
就像一阵毁灭性的狂风,沿着河谷地带径直向东刮去。
巨大的气浪和车轮卷起的漫天黄沙紧随其后,如同海啸般扑向宁远堡。
刹那间,整个堡寨被浓密的尘土笼罩,天色昏暗,视线模糊。
墙头上的守军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直流,刚刚摆出的防御阵型在沙尘中乱成一团。
沙尘尚未完全散去,又是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约三四百匹战马,被一群装束极其怪异的骑士驱赶着,紧跟着钢铁巨兽的足迹飞奔而来。
这些骑士穿着统一的灰黄杂色的陌生制服,头上戴着奇怪的帽子,
脸上似乎还蒙着布巾,但即便如此,沙尘依旧无孔不入。
周遇吉甚至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策马飞奔时,
那带着强烈不满的喝骂声随风传来:
“开重卡的那几个灰个泡!你们给老子等着!咳咳咳……吃土吃饱了吧!”
“卧槽!老子戴着这破头套都闻见这股土腥味儿了!呸呸呸!”
“老大!一会儿休息的时候,说啥也得连昂格尔那小子一起揍!妈的!太可恶了!”
“尼玛啥也看不见了!这帮开车的孙子绝对是故意的!”
叫骂声、咳嗽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这群人就像赶着马群去赴宴一样,
吵吵嚷嚷、骂骂咧咧地掠过宁远堡,丝毫没有理会墙上如临大敌的守军,转眼间也消失在东面的烟尘里。
周遇吉右手还按在刀柄上,身体却僵硬地立在垛口后,
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只剩下目瞪口呆。
他望着那两股绝尘而去的队伍,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帮家伙……到底是谁?
他们这惊天动地的架势,难道不是来攻打宁远堡的?
就……这么走了?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取代了最初的紧张和恐慌,充斥在周遇吉的心头。
他感觉自己和他手下这几百号严阵以待的士兵,
就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无视了的稻草人,傻傻地立在原地,
吃了一嘴土,却完全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钟擎坐在轰鸣的08式步战车副驾驶位上,锋利的目光透过防弹车窗,
如同老鹰般扫过远方宁远堡的城墙。
就在车队即将掠过堡寨的那一刻,垛口后一个挺拔的年轻身影猛地抓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个顶多十八九岁的小将,身着大明边军的鸳鸯战袄,按刀而立,
虽面露震惊却依旧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锐气。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瞥间,钟擎心头莫名地一跳,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涌了上来。
这人是谁?
曹变蛟?年纪似乎对不上,气质也不太像。
马科?或是刘肇基?
一个个明末将领的名字在他脑中飞快闪过。
突然,一个极其厌恶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性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或者,操你妈的不会是大汉奸吴三桂吧???
他这年纪应该更小才对……
但万一是呢?宁杀错,勿放过!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油桶,瞬间点燃了钟擎胸腔中的滔天怒火!
宁远总兵吴三桂,那个在未来引清兵入关、绞杀永历帝、为虎作伥的大汉奸!
哪怕此人现在可能还未犯下那些罪行,但其名号已足以让知晓历史的钟擎杀意沸腾!
他眼神骤然一厉,再无半分犹豫,
一把抓起手边的车载通讯器,按下通话键,声音冰冷斩钉截铁:
“各车注意!我是钟擎!
所有步战车立刻脱离车队,掉头!
给老子把后面那个破堡子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重卡和马队不必停留,继续前进,前方自行寻找安全地点等候!”
命令下达时,车队已经冲出宁远堡好几里地。
但辉腾军的士兵训练有素,反应极其迅速。
只见原本呈护卫队形的高速行进中的步战车,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减速,
轮胎在荒芜的土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车体以精湛的操控技巧完成了一个个漂亮的甩尾,激起漫天尘土。
十台步战车如同狩猎的狼群,瞬间散开,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引擎低沉地咆哮着,从不同方向朝着那座孤零零的宁远堡逼近而去。
而那四台庞大的重卡和后方负责驱赶马群的骑兵队伍,则丝毫没有减速,
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和队形,轰鸣着继续向东驶去,很快就在烟尘中变成了远方模糊的影子。
步战车内,坐在钟擎侧后的尤世功被这突如其来的战术机动晃了一下,
他稳住身形,探头问道:
“大当家的,怎么回事?你发现什么紧要情况了?”
钟擎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宁远堡轮廓,
头也没回,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老子好像看见吴三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