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擎率领的车队一头扎进四海治更为荒凉的山道,
那篇由他跟尤世功精心炮制的《讨奴酋七大罪檄》却犹如一颗沙皇炸弹,
伴随着鬼军行踪的传说,以惊人的速度在漠南漠北传开,
彻底引爆了本就暗流涌动的明末局势。
这股冲击波自北向南,首先重重撞向了广袤的科尔沁草原。
科尔沁部首领奥巴洪台吉的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奥巴洪台吉手中紧紧攥着一份辗转送达的檄文抄件,
这位与努尔哈赤盟誓“如钢铁般坚固”,并将侄女(一说妹妹)哲哲嫁给皇太极的蒙古首领,
此刻脸上再无平日的气度雍容,眉宇间皆是难以掩饰的惊惧。
“好狠毒的笔!好犀利的刀!”
奥巴将那张轻飘飘的纸拍在案上,浑身冰冷,
“这‘鬼军’…是要将努尔哈赤和他所有的盟友,都钉死在天下公敌的耻辱柱上啊!”
他环视帐内核心成员,目光最终落在其弟、部落实权人物宰桑布和脸上。
布和眉头紧锁,他不仅是奥巴的臂膀,
更是未来将女儿布木布泰(即孝庄文皇后)嫁予皇太极的关键人物,与后金的捆绑极深。
他沉声道:
“大哥,这檄文字字诛心,尤其点名我科尔沁与建州联姻结盟之事。
如今这‘鬼军’势头如此凶猛,连林丹汗都连连吃亏,若他们真要对大金动手,我部首当其冲!”
这时,布和的儿子、年轻气盛的吴克善(布木布泰之兄)按捺不住,
霍地站起身:
“台吉!额祈葛(父亲)!这檄文虽毒,却也说明那鬼军已将大金视为死敌!
我等与大汗盟誓如山,此刻若显迟疑,岂不令各部耻笑?
依我看,正应借此机会,向大汗再表忠心!
请大汗速发精兵,趁那‘鬼军’立足未稳,将其剿灭于漠南!”
奥巴洪台吉看了冲动的侄子一眼,没有立即赞同,而是缓缓道:
“表忠心自然要表。但吴克善,你想过没有?
这鬼军能发出如此檄文,其志绝非寻常流寇。
他们若真有大能,我等一味捆绑在大金战车上,万一……岂不是玉石俱焚?”
布和相对冷静,接口道:
“大哥所虑极是。
眼下局势不明,鬼军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雷霆手段,尚未可知。但
我部与大汗荣辱与共多年,此时退缩,不仅前功尽弃,更会立刻成为大汗的敌人。
当下之策,应是双管齐下:
一方面,立刻派遣最快使者,携带重礼前往沈阳,
向大汗陈明我部坚定不移之心,并呈上此檄文,
建议大汗务必重视此獠,尽早谋划应对,甚至……
主动出击,以绝后患。
另一方面,加强本部戒备,派出精干探马,
向西探查辉腾军虚实,我等需知己知彼,方能进退有据。”
奥巴洪台吉沉吟良久,终于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就依宰桑之言!立刻去办!
告诉大汗,我科尔沁与他同进同退,若征讨此獠,我部愿为前驱!”
他站起身来回走动着:
“但探查之事,务必机密,我要知道,这‘鬼军’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
帐中决议已定,科尔沁这部庞大的战争机器,
在恐慌与利益的驱使下,开始更紧地绑上后金的战车,
并悄然将警惕的目光投向了西方的额仁塔拉。
布和与吴克善父子二人回到自家宽敞的帐幕前,
刚掀开毡帘,就听到里面传来少女清脆的诵读声。
帐内,炭火盆烧得正暖。
十岁的布木布泰正盘腿坐在厚厚的羊毛毡上,身子微微歪着,凑在她姐姐身边。
这小丫头片子,有一张标准的蒙古圆脸庞,
红扑扑的两颊带着草原儿女常见的高原红晕,骨架比同龄女孩要粗壮些,显得很结实。
单眼皮下的眼睛黑亮有神,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模样。
说实话,就凭这副“接地气”的尊容,
若按汉家江南那套“柳叶眉、杏核眼、瓜子脸”的标准来看,实在跟“美人”二字沾不上边。
可偏偏在崇尚健硕、能生养、面色红润昭示气血旺盛的蒙古人眼里,
这闺女就是个顶好的美人胚子!
真不知后世那些个明末穿越小说的作者出于什么心理,
非要把这位硬生生描画成个倾国倾城的绝色!
此刻,布木布泰正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姐姐。
而坐在她身旁的,正是年方十四的海兰珠。
与妹妹的健朗豪迈不同,海兰珠的样貌显然更得长生天偏爱几分,
皮肤虽也经风沙,却比寻常蒙古姑娘细腻不少,五官生得更为精致柔和,
眉眼间自带一股温婉气韵,更接近汉人所说的清秀之美。
性子瞧着也安静贤淑些。
她手里正拿着一张写满蒙文的羊皮纸,轻声念给妹妹听,
纸上所写,赫然正是那篇已传遍草原的《讨奴酋七大罪檄》。
见父亲和兄长进来,海兰珠停下诵读,抬起头,轻声问道:
“阿布,额齐格,台吉召见,是为了这檄文上的事吗?”
吴克善一见他两个妹妹竟在私传阅那篇要命的檄文,
顿时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劈手就从海兰珠手中夺过那张羊皮纸,
看也不看,“嗤啦”几声就将其撕得粉碎,碎片狠狠摔在地上!
他胸膛剧烈起伏,对着惊愕的姐妹二人厉声吼道:
“假的!这都是骗人的鬼话!
那个自称鬼王的钟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无耻之尤!
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诡计,是用来动摇人心的毒药!”
布和的脸色也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盯着两个女儿,毫不留情的呵斥道:
“谁允许你们看这些大逆不道的狂妄之言?!
这是魔鬼的诅咒!
看了只会玷污心神,让你们失去对大汗的忠诚和对长生天的信仰!
海兰珠,你太让我失望了!
布木布泰,还不都是你惹的祸!”
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挥手,指向帐外: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再碰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更不准私下议论!”
海兰珠脸色苍白,咬着嘴唇,默默拉起撅着嘴的布木布泰,快步退出了大帐。
一边走,海兰珠心中一边翻腾。
父兄如此激烈的反应,反而让她更加确信,那檄文上所写的,恐怕句句属实!
那个后金的大汗努尔哈赤,或许真如文中所说,是个屠戮成性、背信弃义的恐怖恶魔。
而那个自称“白面鬼王”的钟擎,能写出如此气势磅礴的讨伐檄文,
倒像是一位敢于替天行道的经天纬地之大英雄。
她自幼便暗暗立誓,将来要嫁给草原上真正顶天立地的英雄,
此刻,那个陌生的“鬼王”形象,竟在她心中悄然投下了一抹影子。
而她身旁那个还没长开的大饼子脸妹妹布木布泰,却仍是一脸懵逼,
完全搞不懂父兄为何会因为一张破纸发这么大的火,
只顾着气鼓鼓地揉着被阿哈吼得发懵的耳朵。
帐内只剩下布和与吴克善父子二人,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压抑。
吴克善喘着粗气,压低声音对父亲说道:
“阿布,这鬼军和这檄文,来者不善啊!
他们这是要把大汗往死里整,也是要把我们科尔沁往火坑里推!”
布和眼神阴鸷,缓缓点头:
“不错。这已不是寻常的马匪流寇,其志不小,其手段更是狠辣。
这檄文一出,我等与大汗已是唇亡齿寒,再无退路可选。”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们必须立刻派人,以最快的速度,最隐秘的路线,前往沈阳面见大汗!”
吴克善重重颔首:“儿子这就去安排最可靠的使者!”
布和叫住他,说出了一句更为长远的谋划:
“等等……吴克善,看来,仅仅将你哲哲姑姑嫁过去,维系的血盟还不够牢固。
为了我科尔沁部未来的荣华富贵,为了让我们与大汗的血脉联系更加密不可分……”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等你这两个妹妹再长大些,到了适婚的年纪,便将她们也一并送往沈阳吧。
海兰珠温婉,布木布泰虽年幼却有一股韧劲,都是不错的选择。
我们要用最紧密的联姻,将科尔沁的命运,彻底与大汗的黄金家族捆绑在一起!”
吴克善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兴奋的要爆炸,他用力点头道:
“阿布英明!儿子明白了!我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