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数字让在座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数以亿计的白银!那是何等惊人的财富!
“可这些银子,去哪儿了?”
钟擎的声音冷了下来,
“朝廷国库依旧空空如也,九边军饷一拖再拖,陕西大旱饿殍遍野。
银子呢?
都在晋商、徽商、浙商的地窖里!
都在江南豪绅的园子里!
都在京师达官贵人的库房里!
晋商靠着边贸和票号富可敌国,
可他们宁可将银子铸成几百斤、上千斤一个的‘没奈何’(银冬瓜),
深埋地下,也绝不肯拿出来流通,更不肯拿来救灾、助饷!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信这朝廷!他们只信自己窖藏的白银!”
钟擎化身“公知”,开启了更强烈的怒喷:
“这就是你们说的‘经济’,这就是你们以为的‘生财之道’!
财富集中在极少数人手中,如同死水,不流不通。
朝廷想收税,他们就哭穷,就转移田产,就勾结官吏逃税。
等到国家有难,需要银子时,他们一毛不拔!
等到流民造反,鞑子入寇,他们要么带着银子跑,要么干脆开门迎贼!
这样的‘经济’,这样的‘财富’,要它何用?
它除了让朱门更臭,让路骨更寒,让这天下加速崩坏,还有何用?”
钟擎举起手重重的辉了下去,似乎要斩断什么:
“所以,尤二哥,你问我财从何来?
我告诉你,我不靠那种畸形的‘经济’,不靠盘剥百姓的税赋,不靠与虎谋皮的商税!
那种建立在土地兼并、高利盘剥、囤积居奇、巧取豪夺之上的‘财源’,
是毒药!是腐肉!
是这天下一切动荡、一切罪恶的根源之一!
我辉腾军,宁可站着饿死,也绝不喝这口毒酒!”
他斩钉截铁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尤世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
朱童蒙隐约明白了钟擎的意思,却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
不靠传统的经济手段,不立国收税,那这庞大的摊子,如何维系?
难道真能点石成金不成?
钟擎看着众人震惊、疑惑、甚至有些不安的神情,声音缓和了下来:
“财,我会想办法。
但我的办法,不是去吸百姓的血,
不是去求那些豪商的施舍,更不是去学大明朝廷那套杀鸡取卵。
我的办法,在这里——”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在于咱们脑子里装的东西,在于咱们掌握的‘知识’。
这,才是真正的金山银山,是咱们最大的本钱,也是大明……
乃至整个天下,眼下最缺的东西。”
“知识?”
朱童蒙喃喃重复,这个词在此刻语境下,含义似乎远超“圣贤书”。
“不错,知识。”
钟擎肯定道:
“咱们现在所拥有的,是几百年后的见识、学问、技艺。
从如何炼出更好的铁,造出更犀利的火铳火炮,
到如何让一亩地多产几成粮食,如何防治瘟病,如何修路架桥,如何管理成千上万人协力办事……
这些,大明有吗?建奴有吗?林丹汗有吗?都没有。”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力十足:
“有了这些知识,就能生出更强的‘力’。
这‘力’,可以化为更精良的刀枪铠甲,更凶猛的火炮,更坚固的城池,
这就是武力,是保境安民的根基。
这‘力’,也可以化为更高效的农具,更高产的种子,更便捷的工匠技艺,
这就是生产力,是让所有人吃饱穿暖、安居乐业的根本。”
“宋朝富甲天下,为何积弱?
因为它空有堆积如山的银钱绢帛,却没有将财富转化为守护这财富的‘力’!
下西洋船队再庞大,带回的奇珍异宝再多,于国计民生有何真正助益?
不过是满足了皇家和少数人的猎奇与奢靡,
于国力增长、于百姓福祉,犹如水上浮萍,风一吹就散了。”
他看向尤世威,语气加重:
“尤二哥,你愁榆林贫瘠,无钱无粮。
可若咱们能用新的法子,在沙地种出高产的土豆、番薯,让旱地产出足够的粮食;
能用新的技艺,从山石中炼出更多的铁,造出更便宜的犁铧、锅釜甚至火铳;
能修通道路,让草原的皮毛、榆林的盐、关内的布匹互通有无……
你还愁没有‘财源’吗?
那不是从百姓身上刮来的税,那是咱们自己‘生’出来的!
是实实在在的粮食、钢铁、布匹!”
他又看向熊廷弼和朱童蒙:
“熊老,朱大人,你们熟读史书。
可知历朝历代,为何总逃不过盛极而衰、积重难返?
根源之一,便是‘力’的僵化与枯竭。
土地兼并,流民四起,是农耕之‘力’被破坏;
武备废弛,边关虚弱,是武备之‘力’被侵蚀;
官吏腐化,效率低下,是组织之‘力’被瓦解。
而咱们要做的,就是用新的知识,催生出新的、更强的、源源不断的‘力’!
这力,能耕战,能富民,能强国!”
最后,钟擎对这番长篇大论终于做了个总结:
“有了领先时代的‘力’,就有了领先时代的‘器’。
谁的刀更利,甲更坚,炮更远、更准、更狠,谁就说了算!
这世道,什么王道教化,什么华夷之辨,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空谈!
真理,从来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咱们有了射程更远、打得更准的炮,咱们的话,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道理!”
钟擎的话,打破了每个人固有的认知。
尤世威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眼中若有所思。
熊廷弼缓缓捋着胡须,目光复杂,既有震撼,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朱童蒙心中坚固的壁垒上,凿开了一道裂缝。
钟擎重新靠回椅背:
“所以,建国称制,本座从来没考虑过。
我们是大明人,也一直会是大明人。
先把咱们脑子里的东西,变成田里的粮,炉里的铁,工人手里的工具,士兵手里的枪炮。
等咱们的‘力’够了,等跟着咱们的人,吃得比大明任何地方的百姓都好,
穿得都暖,孩子有书读,病了有医看,手里还有能保卫这一切的刀枪……
到那时,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何须一个空名头?”
他环视众人,最后道:
“眼下,咱们就一件事:埋头干活,把咱们知道的,
一点一点,在这额仁塔拉,在这辉腾城,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
让所有人看见,摸到,吃到,用到。
至于银子……
等咱们的东西好了,自然有人捧着银子,求着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