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沉默稍息，青丝在浓郁的魔气中缓缓拂动。
他黑眸抬起，不再看她，“今日本尊出关，按理要庆贺一番，但本尊不喜喧闹。”
他掐指道：“本尊方才杀了三魔，如今再放三人，算是功过相抵，因果圆满。”
虽分开领域：“请。”
众魔像是习惯了老祖的喜怒无常，念头随心，谁也没有出声阻拦。
渡劫大佬的领域收走，那传送法器便瞬间撕开了通道。
段春衣让面色苍白的伶州鸠先走，她重伤未愈，如今又强行催动法器，应当伤得更重了。
而后是百里无避。
方才让百里无避站在前面，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这回便推他先走，谦让一下。
也算是，咳，因果圆满。
最后，她牵起非芜，领着低头的小魔族，便要踏入通道。
“慢着。”
湿冷的男声从云端飘下。
夜风被搅散，魔气再度聚集。
段春衣不解转头。
“这只魔族，本尊并未答应。”
一道无形的力量在将非芜拉得远离她。
非芜一把抓住春衣的手，段春衣也立即拉住他。
她抱住他的上身，于是那道力量便顺着将非芜的裤子往下扒。
“大人，大人，大人！！！”
为了防止自家小孕夫走光，段春衣只能转过去，抱住他的屁股，抬头去看，“老祖这是什么意思？”
那道力量放缓。
传送通道迅速消耗那法宝的灵力，光芒在逐渐黯淡。
“本尊说过了，放走三人。”
他踏空而来，双眸微敛，神识笼罩。
那嗓音低沉湿冷，“离开前顺走一只三眼魔，并不道德。”
段春衣听愣了。
他一个魔族，跟她讲道德。
段春衣急忙解释，她一手撑着通道，一手搂住非芜，“他有了我的孩子，我得带他走！”
“孩子？”都停止重复。
在他身后的魔域太子立马解释：“这只雄性三眼魔假孕了。”
“假孕？”
段春衣脱口而出。
魔域太子看了她一眼，皱起眉：“三眼魔雄性与中意的雌性相处久了，偶尔会有假孕现象发生，你不知道？”
段春衣抿紧唇，搂住非芜的手臂轻颤了一下。
非芜立即大声反驳：“没有，没有！我真的有了大人的孩子，肯定有十几只的！！大人，大人你摸摸我们的孩子！！”
他急得泪花子都飚出来了。
抱住段春衣的腰，拼命地让她相信他。
那魔域太子又道：“雄性三眼魔假孕后会将自己骗过去，当真以为自己有孕了。若是一个月后发现自己无法为雌性产子，便会抑郁而死。”
他劝段春衣快走，“走吧，不要因为只一个月都活不过的三眼魔耽误时间。”
他多说了几句，担心这修士不肯走，惹得老祖不悦。
老祖不悦杀了这人不要紧，但一定会觉得他办事不力的。
那黑发披散不束缚的老祖，总是敛眸看人，此时微微抬眼，便露出一双暗绿色双眸，如幽林中的兽瞳，湿凉的苔藓。
他微微抬手，“三眼魔，你的这双眼睛，本尊有些眼熟。”
无形的力量将非芜看向段春衣的脸转过来，哭得三只眼睛稀里哗啦的小魔，三只眼睛都又红又肿。
段春衣还是搂着他，咽了咽喉咙。
不知为何，她心内有些难受和失落。
她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有一群孩子了，她连有了孩子要怎么瞒过去都打算好了，还想好了要攒钱买尿布，买灵食，养孩子……
闷闷的心情无法言喻，她低头看向非芜。
小魔族正因为被魔域老祖转过脸，而挣扎得满脸通红，双手捂着肚子，嘴里还一直喊着“大人”。
天地间都是寂静的。
只有非芜的哭叫吵闹不休。
她伸手摸了摸非芜的脸，刚要开口安慰他——
“安静。”
低冷的男声空茫又慑人。
段春衣的手落了空。
魔域老祖斩下了非芜的脑袋。
那颗有着凌乱白色短发，总是自卑地挡住眼睛，偷偷摸摸看她的脑袋，飞了出去。
断裂的脖颈随即反应过来，喷射出猩烫的血液。
小小一只未成年魔族能有多少血。
喷不了多高，统统落在段春衣身上，将她那身雪衣染成鲜艳的浓绿。
原本是充满生机的颜色，却是那只小魔族全身的血。
段春衣的手还停在半空，她没有反应过来，呆呆被溅了一身血，目光还追着那颗飞出去的头颅。
软软的白毛在空中撞到山体，又极速坠落。
或许生命在临死的那一瞬间还是有感知的，飞出去的头颅似乎也没有察觉。
那一瞬间，非芜只觉得自己很轻。
他忽然离大人很远，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他在不断下坠下坠，极冷极冷。
他看见了大人，看见了大人怀中自己没有头的躯体，瘦小难看。
他死了？
他不想死。
他拼命睁大眼睛，嘴巴也努力想要张开，却无法出声。
大人皎洁的面庞离他好远，他的眼前逐渐被黑暗蔓延。
温暖的月光曾经覆盖了那些痛苦的过往，而如今世界颠倒，月光尽数流走，辛苦的幼年，重重难过和孤独，以及新生的不甘统统淹没了他。
他从没有这么想要活着，他想要活着。
他不想死，他要一直陪在大人身边。
他答应过大人的，他还怀着大人的孩子……
浓绿的鲜血散发着生命迅速流逝的猩热。
那抬指的老祖似乎觉得不够，又点指尖。
段春衣怀中的尸体，以及那颗脑袋彻底湮灭。
段春衣怀中一空，半软在地上，抬脸看向那散发的魔域老祖。
那魔又屈指，点向那面快要关闭的通道，“走不走？”
他漫不经心，冷淡又矜慢。
仿佛根本不将方才的杀孽放在眼里。
段春衣浑身发冷，强烈的恨意笼罩了她，她死死握拳，指尖扣入土中，攥住一撮留有腥血的土壤。
她缓缓起身，轻轻扬起和煦的笑，“这就走，不敢尊下碍眼。”
她转过身，笼在袖中的拳却不断发抖。
终有一日，终有一日她会回到这个地方，将这个去他爹的老祖剁成几千上万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