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的内堂远比外面看起来深邃。
穿过一道绘着模糊山水纹路的屏风,后面并非想象中的居所或账房,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以黑曜石铺就的静谧走廊。空气骤然变得清凉干燥,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心神宁静的檀香与药香混合气息。走廊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发出柔和白光的萤石,照亮了前方。
司徒影在前引路,步履从容。那高瘦剑修紧随云逸身后,无声无息,却如同一把出鞘一般的利剑,气机若有若无地锁定着云逸,杜绝任何异动的可能。
云逸默然跟随,神识却如无形的水银,悄然蔓延开去,仔细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这听雨楼,果然内有乾坤。脚下的黑曜石,墙壁的材质,皆非凡品,隐隐构成一个极其高明聚灵与隔绝阵法。此地灵气之浓郁精纯,远超外界,甚至比他在一些小型宗门见过的修炼静室还要强上数分。
那位柜台后的老周,绝不仅仅是掌柜那么简单。
走了约莫十余丈,前方出现一扇厚重的青铜门。司徒影屈指一弹,一道灵光没入门上浮雕的瑞兽口中,青铜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
门后是一间宽敞的静室。室内陈设简洁,地上铺着温润的暖玉,中央是一只半人高的紫铜丹炉,炉火已熄,余温尚存。四周墙壁则是嵌入式的玉架,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玉瓶、木盒,皆是储存丹药之物。此地显然是听雨楼内部,或者说,是司徒影专用的丹室。
“云小友,请坐。”司徒影径自走到丹炉旁的一个蒲团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另一个蒲团。
云逸依言坐下,动作依旧缓慢,显露出伤势未愈的虚弱。那高瘦剑修则如同影子般,立在门边,闭上了眼睛,仿佛入定,但云逸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其监控之下。
司徒影并未立刻取出丹药,而是打量着云逸,那双微眯的眼睛里闪烁着探究的光芒:“云小友年纪轻轻,便能从黑沼泽那等险地全身而退,虽身负重伤,却根基未损,实在令人惊叹。不知小友师承何派?或许老夫与你师长还有些渊源。”
试探来了。
云逸面色不变,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道:“司徒先生谬赞。在下不过一介散修,偶得些前人遗泽,胡乱修炼,并无师门。此次深入沼泽,实为寻觅几种特殊灵药,不料遭遇魔物暴动,险些葬身其中,能逃得性命已是万幸,谈何全身而退。”
他语气平淡,将一切推给运气和散修身份,滴水不漏。
“哦?散修?”司徒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笑道,“散修能修炼至如此境界,小友的机缘悟性更是了得。不知小友在黑沼泽中,可曾见过什么特别的…遗迹或者异常之处?除了魔物之外。”
话题再次引向黑沼泽。
云逸沉吟道:“魔气弥漫,视野神识皆受阻,所见多是残垣断壁,并无甚特别。若说异常…便是近月的魔物似乎格外狂躁,且形态与以往记载颇有不同,实力也增长许多。我等部落遭袭,亦是因此。”
他依旧半真半假,只提及魔物异变,绝口不提魔穴与生命之心。
司徒影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似乎对云逸的回答并不完全满意,但也挑不出错处。他忽然换了个话题:“方才见小友,似乎对巡防营的搜查颇为关注?”
云逸心头微凛,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后怕:“初来乍到,便遇官府盘查,心中自然忐忑,让先生见笑了。”
“呵呵,无妨。”司徒影笑了笑,不再追问,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他手腕一翻,一个温润的白玉丹瓶出现在掌心,“这便是那‘生生造血丹’,小友服下后,运功调息,三个时辰内,伤势当可恢复七成以上。”
丹瓶瓶塞拔开,一股浓郁的生命精气混合着奇异药香瞬间弥漫整个静室,只是闻上一口,便觉浑身舒坦,气血隐隐加速流动。丹瓶内,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赤红、表面有着三道天然云纹的丹药静静躺着,光华内敛,药力磅礴。
四品灵丹,货真价实!
司徒影竟真的舍得将如此珍贵的丹药给他这个初次见面的“向导”?
云逸心中警惕更甚。对方所图定然极大,这丹药既是疗伤,恐怕也是…试探与控制的第一步。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感激,双手接过丹瓶,郑重道:“多谢先生厚赐!此恩云逸铭记于心。”
“小友不必客气,你我既已合作,自当坦诚相待。”司徒影笑容和煦,“你便在此服丹疗伤,无人会打扰。三个时辰后,我等出发。”他说完,便闭上双目,仿佛入定,不再言语。
门边的高瘦剑修,依旧如雕像般矗立。
云逸看着手中的丹药,神识细细扫过。丹药本身确是无瑕正品,药力磅礴纯净,并无明显手脚。
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司徒影此人,心思深沉如海,绝不会做无的放矢之事。
他沉吟片刻,并未立刻服下,而是先运转《三元炼焱诀》,调动起体内那丝微弱的寂灭纯阳灵力,在主要经脉中缓缓流转,形成一个极其微弱的防护循环。同时,地元鼎在怀中微微震动,引动一丝大地元气护住心脉与丹田。
做好这些微不可察的准备后,他才将那枚生生造血丹纳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瞬间化为一股炽热洪流般的磅礴药力,如同决堤江河,冲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些断裂破损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疯狂地吸收着药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重塑!
剧烈的麻痒和灼热感传来,饶是云逸心志坚定,也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沁出细密汗珠。
他不敢怠慢,全力运转功法,引导着这股庞大的药力修复己身。
时间缓缓流逝。
云逸体表渗出点点污血和碎裂的坏死的组织,那是伤势被强行逼出愈合的迹象。他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气息也越来越平稳有力。
司徒影依旧闭目盘坐,仿佛对一切漠不关心。
门边的剑修,眼皮微微抬起一条缝,冷漠地注视着云逸的变化。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云逸体内伤势已恢复了五成左右,药力依旧汹涌。但就在这时,他敏锐的神识忽然察觉到,在那磅礴的药力洪流深处,隐藏着几缕极其细微、几乎与药力本身融为一体的暗灰色能量!
这能量并非毒质,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粘附与同化特性,正悄无声息地随着药力融入他新生的经脉壁障之中,甚至试图向他的丹田和识海渗透!
若非他提前以寂灭纯阳灵力和大地元气护住关键部位,且神识远超同阶,根本无从发现!
果然有手段!
云逸心中冷笑,立刻不动声色地操控那丝寂灭纯阳灵力。寂灭之力微吐,如同最精密的刮刀,悄然将那些试图融入经脉的暗灰色能量剥离、冻结;纯阳之力随后轻扫,将其缓缓炼化、逼出体外。
这个过程极其细微,需要极高的控制力,且速度不能快,否则极易被察觉。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云逸体表的污秽已然排尽,皮肤下隐有宝光流动,气息赫然恢复到了筑基中期的水准!那几缕诡异的暗灰能量,也已被他彻底清除炼化。
他缓缓睁开双眼,长吁一口浊气,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又迅速收敛,依旧显露出几分虚弱之态,对着司徒影拱手道:“多谢先生灵丹,在下伤势已无大碍。”
司徒影几乎在同一时间睁开眼,目光落在云逸身上,仔细审视了片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好好!小友恢复速度比老夫预想的还要快上几分,根基之扎实,实在罕见。如此,我等此行便更多了几分把握。”
他看似欣慰,但云逸却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未能达到某种预期的细微疑惑。
他在疑惑那暗手为何似乎未完全生效?
云逸佯装不知,只是再次道谢。
司徒影站起身:“既已恢复,便出发吧。菲姑娘和你那些族人,想必已在城外等候了。”
两人走出丹室,穿过走廊,再次回到听雨楼大堂。
大堂内依旧喧嚣,老周还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仿佛从未动过。见到他们出来,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
走出听雨楼,门外已是黄昏。夕阳给黑岩城的建筑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边。
司徒影的马车早已候在门口,那矮壮护卫担任车夫。云逸随着司徒影登上马车,高瘦剑修则无声地跟在车旁。
马车并未驶向城门,而是绕行到西市一侧一段相对僻静的城墙段。那里竟有一处不起眼的暗门,早已有人接应,无声无息地打开。
马车畅通无阻地驶出黑岩城。
城外一片荒凉,远处黑沼泽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
不远处,菲姐和青苓以及数名一看便是雇佣来的筑基期散修已经等候在那里。青苓看到云逸气息明显好转,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看到司徒影,又立刻收敛,面露忧色。
除了他们,旁边还有另一辆明显更为华贵的马车。
司徒影的马车停下,他并未下车,只是对菲姐点了点头。
菲姐会意,上前对云逸和青苓道:“云道友,青苓妹妹,路线和注意事项路上再说,我们先出发吧。”她指了指旁边几匹备好的角马。
云逸和青苓上了角马,菲姐和那些雇佣散修也纷纷上马。
就在这时,旁边那辆华贵马车的窗帘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掀开一角,一道冰冷的目光从车内扫出,落在云逸身上。
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审视与评估,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贪婪?
云逸心中猛地一凛!这目光的主人,气息极其诡异,阴冷而飘忽,与司徒影的深藏不露截然不同,却同样给他带来极大的压力!
马车内的人并未露面,窗帘随即放下。
司徒影的声音从车内淡淡传出:“走吧。”
车队开始向着暮色笼罩的黑沼泽进发。
云逸回头望了一眼那辆神秘的马车,又看了看前方司徒影的马车,心中迷雾重重。
司徒影,菲姐,听雨楼老周,巡防营,还有这马车中的神秘人…这趟黑沼泽之行,果然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
而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不是魔穴?那马车中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他握了握缰绳,感受着体内恢复的力量,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既然已入局,那便看看,这局中,究竟谁是棋子,谁又是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