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公寓门外传来极有规律的三长两短叩门声,轻得几乎像是幻觉。
张四郎瞬间敛了所有表情,眼神锐利起来,无声地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才缓缓拧开锁。
门开一条缝,一道黑影如同融化的蜡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带进一丝夜晚的凉气。来人摘下压得低低的帽檐,露出刘凡那张没什么特色、丢人堆里即刻便找不着的脸,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慑人。
“四郎。”刘凡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长话短说,夜叉组暴露了,我们必须立刻撤出上海。”
张四心里猛地一沉,所有杂念顷刻清空:“这么快?到底怎么暴露的?”
“内部出了鼹鼠,虽然揪出来了,但据点已经不安全。”刘凡语速极快,“站长命令,你深度潜伏,非必要不启动。你的价值在将来,不是在现在跟我们一块冲锋陷阵。这条线,必须保住。”
刘凡从怀里摸出一个极薄的油纸包,塞进张四郎手里:“新的紧急联络方式和死信箱位置,记牢后立刻销毁。今后一段时间,你是真正的孤雁,万事自己小心。”
张四郎捏着那尚带体温的油纸包,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重重一点头:“明白。你们…怎么走?”
“自有路子。”刘凡咧咧嘴,想做出个轻松的表情,却没太成功,“老王理发店废了,他们会另起炉灶。莺儿…白玉兰会跟我们一块走。”刘凡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了张四郎一眼,“白玉兰让我告诉你,百乐门新来的那个头牌舞女,腿没她长。”
张四郎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那确实是白玉兰会说的话。
“保重。”刘凡拍了拍张四郎的肩膀,力道很重,“活下去,四郎。抗战胜利那天,我请你喝酒,喝最好的绍兴黄。”
“一定。”张四郎郑重点头。
刘凡不再多言,重新戴好帽子,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门融入外面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门重新合上,公寓里再次只剩下张四郎一人,以及手里那份沉甸甸的情报。张四郎深吸一口气,走到那盏昏黄的灯下,就着火光,仔细默记着油纸上的密码和地址,每一个符号都用力刻进脑海。
刚将燃烧的纸灰碾碎冲进下水道,门外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到近乎砸门的响声!
咚!咚!咚!
“张桑!张桑!开门!紧急集合!龟田大佐命令,全体即刻到司令部广场!”是山口一郎的声音。
张四郎心头猛地一跳!刘凡刚走不到十分钟!是巧合,还是…
张四郎强行压下惊疑,脸上迅速堆起刚被吵醒的惺忪和惶恐,一把拉开门:“山口君?怎么回事?这么晚了……”
“不知道!不知道!”山口一郎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大佐暴怒!非常暴怒!所有人,十分钟内必须到广场!快!快啊!”
根本不容多问,张四郎被山口几乎是拖着往外跑。深夜的街道冷清无人,只有他们杂沓的脚步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犬吠。张四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飞速盘算,是撤离行动被察觉了?还是别的什么?刘凡他们会不会刚好撞上枪口?
宪兵司令部楼前那片空旷的广场此刻被几盏惨白的大型探照灯照得亮如白昼,光线刺得人眼睛发疼。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日本兵们正从各个门口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在军官们的呵斥推搡下勉强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
夜风带着寒意刮过,吹得军旗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和莫名其妙。低级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半夜三更又是发的什么疯。军官们则脸色凝重,不时偷眼望向司令部大楼那扇黑沉沉的门口。
张四郎混在人群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目光飞快地扫视全场。张四郎看到山本雄一少佐按着腰间的刀柄,脸色铁青地站在队列前方,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警卫队长大岛健太则带着几个心腹,手始终不离枪套,眼神鹰隼般扫视着混乱的队伍。情报科科长香川优美也到了,一身合体的军装,站在稍远处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冷眼旁观,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麻田太郎中尉正跑前跑后地呵斥着,维持秩序。
“快!快!蠢货!站好!”
“第一队!看齐!”
整个场面混乱而压抑,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攥住了每个人。
张四郎悄悄挪到一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心里那根弦绷得快要断裂。张四郎试图用意念催动脑子里那破系统——‘扫描!快扫描!到底出了什么事?龟田为什么突然发疯?’
系统界面懒洋洋地闪烁了几下,弹出一行字:【……系统躺平中……】
张四郎心里一阵骂娘,这废物点心!关键时刻永远掉链子!
就在这时,司令部大楼那扇沉重的木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巨大的声响让广场上所有窃窃私语瞬间死寂。
龟田大佐那肉山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他显然是从床上被紧急叫起的,甚至没来得及戴上他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军帽,那颗光溜溜的秃头在探照灯下反射着油亮滑稽的光。常穿的军外套胡乱披在肩上,露出里面皱巴巴的睡衣,一张肥脸因暴怒而涨成了紫红色,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猪。
龟田大佐几步冲到广场前方的高台上,双手叉腰,肚子气得一鼓一鼓,目光扫过底下噤若寒蝉的队列,猛地吸了一口气,看那架势,一场雷霆万钧的咆哮即将降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山本和大岛都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
张四郎也紧张地盯着龟田,试图从他暴怒的表象下分析出真正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