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北,某处靠近汨罗江的隐蔽山坳。
深秋的寒意,如同无形的毒蛇,顺着潮湿的空气,钻入每一个幽灵队员的骨髓。连续七天七夜,如同地狱般的急行军,他们终于从鄂西那片绝望的山林,跨越了数百里的封锁线,抵达了长沙会战的外围——日军第十一军进攻部队的广阔后方。
五十多道身影,如同从泥土里钻出来的土拨鼠,蜷缩在一片被烧焦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树林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疲惫。嘴唇干裂,眼窝深陷,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雨水和泥浆混合成了看不出颜色的硬壳。
“水……还有水吗?”一个年轻的队员,声音沙哑得如同磨砂纸,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望着身边同样状态凄惨的战友。
“省着点喝吧。”另一个队员有气无力地回答,他晃了晃自己早已干瘪的水囊,“这是最后一点了。再找不到水源,我们都得渴死在这里。”
“吃的呢?‘猴子’他们出去找吃的,回来了吗?”
“还没……鬼知道这鬼地方,连只耗子都找不到了……”
绝望,如同瘟疫,开始在队伍中无声地蔓延。他们虽然成功地摆脱了山本主力的追击,抵达了预定战场,但付出的代价,是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食物和……希望。
王卫国靠在一棵被烧焦的树干上,默默地听着队员们的低语。他没有去呵斥,也没有去安慰。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这支队伍,已经绷到了极限。他们需要一场胜利,哪怕是一场小小的胜利,来重新点燃他们心中的火焰,来获取……活下去的资源!
就在这时,三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前方的灌木丛中滑了出来。是负责侦察的影子、猎豹,和那个山民出身、如今已是优秀侦察兵的王二柱。
“队长!”影子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了过来!
“怎么样?有发现吗?”王卫国猛地站起身,声音沙哑地问道。
“有!”影子的回答,让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往东,五公里外,有一条铁路!看痕迹,应该是鬼子刚修好的临时补给线!我看到……看到有火车经过!拉着……拉着炮弹和……好像还有粮食!”
“铁路?火车?!”李大山的独眼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甚至忘记了自己腿上的伤!“他娘的!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队长!干他一票!”
“干!干他娘的!” “炸掉他!抢他娘的!”
刚刚还如同蔫茄子般的队员们,瞬间如同被打了鸡血般,一个个眼中都冒出了绿光!火车!那可是移动的宝库啊!
“都给老子冷静点!”王卫国厉声喝道,强行压下了队员们的躁动!他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猎鹰,死死地盯着影子,“看清楚了吗?铁路周围的防御情况怎么样?有多少鬼子守着?”
“看清楚了。”影子的回答,让刚刚燃起的火焰,又被浇了一盆冷水,“防御……很严。铁路两侧,每隔五百米,就有一个碉堡。铁路线,至少有一个小队的鬼子,在来回巡逻。而且……我看到,他们好像……好像还在铁路边上,埋设了地雷。”
“地雷?!”
“碉堡?!巡逻队?!”
刚刚还兴奋不已的队员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又垮了下来。
“妈的!这他娘的怎么打?”李大山烦躁地骂道,“我们这点人,连靠近都难!更别说炸火车了!”
“是啊队长,这骨头,太硬了……”
王卫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影子,等待着下文。他知道,影子既然说了“防御很严”,那就一定找到了……破绽!
果然,影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但是,我发现了一个地方。”
他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了一个简单的草图。
“这里。”他指着草图上,铁路经过的一处小小的、不起眼的涵洞,“这个涵洞,很小,只能容一个人爬过去。而且,正好处于两个碉堡的视线死角。最重要的是……鬼子的巡逻队,似乎忽略了这个地方。我观察了半个小时,没有一支巡逻队,靠近过那里。”
“涵洞?”王卫国的眼睛,瞬间亮了!“能通到铁路的哪一边?”
“另一边。”影子的回答,简洁而肯定,“而且,涵洞出口的位置,正好在一处陡坡下面。非常隐蔽。”
“好!”王卫国猛地一拍大腿!“天无绝人之路!”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这群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的弟兄!
“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
“那还等什么?!”王卫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刃!“我们是幽灵!我们就是要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他们,最致命的一击!”
“现在,我命令!”
“是!”
“钟摆!”
“到!”
“你,带领第三战斗小队,负责爆破!把我们剩下的所有炸药,都给我!我要你,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那个涵洞,把炸药,给我死死地,安在铁轨的内侧!记住,要用压发引信!我要让鬼子的火车,自己把自己,送上西天!”
“是!保证完成任务!”钟摆的眼中,闪烁着专业而自信的光芒!
“李大山!”
“到!”
“你,带领第二战斗小队,负责接应和……抢东西!”王卫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等火车炸翻了,鬼子肯定会乱成一锅粥!你们的任务,就是趁乱冲上去!不管车上拉的是什么!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只要是能拿走的,都给老子,抢回来!尤其是……弹药!”
“是!这个我最拿手!”李山的独眼里,充满了嗜血的兴奋!
“影子!”
“到!”
“你,带领第一战斗小队,还有我们所有的狙击手!负责外围警戒和……打援!”王卫国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一旦我们得手,附近的鬼子据点,肯定会派援军过来!你们的任务,就是把他们,给我死死地,挡在五公里之外!为我们抢东西,争取时间!”
“是!”
“其他人!包括伤员!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准备好你们的口袋和绳子!等会儿,有的是力气让你们出!”
“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好!”王卫国猛地一挥手!
“那就让这片沉寂了太久的土地,重新,听一听,我们‘幽灵’的动静!”
“目标——日军临时补给线!”
“行动!”
……
当天深夜,那条蜿蜒如同毒蛇般的临时铁路线旁。
月光,被厚厚的乌云遮蔽,只有几颗惨淡的星辰,无力地眨着眼睛。
“安全。”
影子的声音,如同耳语,从涵洞的另一侧传来。
钟摆和他带领的十几个爆破手,一个个如同最灵巧的泥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那狭窄、黑暗、充满了淤泥和腥臭味的涵洞里,钻了出来。
他们顾不上擦拭身上的污秽,立刻如同壁虎般,紧贴着陡坡的阴影,向上攀爬。
很快,冰冷的铁轨,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警戒!”钟摆低声命令道。
两个队员立刻如同雕塑般,潜伏在铁轨两侧的草丛里,警惕地观察着远方那两个如同鬼火般摇曳的碉堡灯光。
钟摆则亲自带着剩下的队员,如同最专业的外科医生,开始在那冰冷的铁轨上,进行着“手术”。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用手指,快速地点出了几个关键的受力点,“把炸药包,给我塞进去!用石头卡紧!注意伪装!”
队员们动作娴熟,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一个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的炸药包,被巧妙地安放在了铁轨的内侧和枕木下方,然后,用泥土和碎石,进行了完美的伪装。
“引信!”钟摆接过一个队员递过来的压发引信,他的手指,如同在弹奏死亡的乐章,飞快地连接着线路。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沉闷的“呜呜”声!紧接着,是两道雪亮的、如同恶魔眼睛般的光柱,刺破了远方的黑暗!
“火车!是鬼子的火车来了!”负责警戒的队员,发出了紧张的低吼!
“快!还有多长时间?”钟摆头也不抬地问道,他的手指,依旧在飞快地连接着最后一根引线!
“最多……最多还有三分钟!”
“够了!”钟摆猛地将最后一根引线接好,然后,迅速地将起爆装置,埋设在了铁轨下方!
“撤!”他低吼一声!
十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滑下了陡坡,钻进了那个黑暗的涵洞!
几乎就在他们刚刚消失的瞬间!
“呜——!”
一列由十几个闷罐车厢组成的、喷吐着浓浓黑烟的蒸汽火车,如同地狱里驶出的钢铁巨兽,咆哮着,毫无防备地,驶入了这片死亡之地!
当火车头那沉重的、巨大的铁轮,碾压过钟摆他们精心布置的第一个压发引信时……
“轰——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将整个大地都掀翻的巨大爆炸声,骤然响起!
冲天的火光,如同白昼般,瞬间照亮了方圆数里的山川!
火车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攥住,然后猛地向上抛起!在空中解体!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燃烧的废铁!
紧随其后的几节车厢,因为巨大的惯性,如同脱缰的野马,互相挤压、碰撞、脱轨!侧翻!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车厢里,装载的炮弹和子弹,被瞬间引爆!
“轰!轰!轰!”
一连串更加剧烈的殉爆声,如同节日里燃放的死亡烟花,接二连三地响起!将整列火车,都彻底吞噬在了火海之中!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远处,早已埋伏好的李大山,看到这壮观而又恐怖的一幕,兴奋得如同一个孩子,他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冲锋枪!
“弟兄们!冲啊!抢东西啊!”
早已按捺不住的第二小队队员们,如同下山的猛虎,嚎叫着,从藏身处冲了出来,直扑那片燃烧的、散发着诱人香味(烤肉和粮食的香味)的火车残骸!
“哒哒哒哒哒!”
残存的、负责押车的日军士兵,依托着侧翻的车厢,开始进行顽抗!
“机枪!给我压制住他们!”李山怒吼一声!
几挺歪把子轻机枪,立刻在临时阵地上咆哮起来,将那些试图反抗的鬼子,死死地压制在了车厢后面!
“一组,跟我上!二组,去后面!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李山一马当先,端着冲锋枪,第一个冲到了燃烧的车厢旁!
“小心!”一个队员刚刚喊出声!
“砰!”
一发冷枪,从一节侧翻的车厢缝隙里射出,打在了李山身前的地上!
“妈的!找死!”李山怒吼一声,对着那个缝隙,就是一个长点射!
“哒哒哒!”
车厢里,传来一声闷哼。
“都给老子仔细点!别他娘的光顾着抢东西,把小命丢了!”李山骂骂咧咧地喊道。
队员们如同最贪婪的蚂蚁,冒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殉爆和零星的冷枪,疯狂地从那些还未被大火完全吞噬的车厢里,往外抢搬着物资!
罐头!饼干!大米!面粉!药品!子弹!手雷!
甚至……还有几箱崭新的棉衣!
“发财了!这次真的发财了!”
……
与此同时,距离战场五公里外的一处高地上。
“报告队长!东边!鬼子的援军来了!至少一个中队!还有两辆装甲车!”负责警戒的影子,声音冷静地传来。
“知道了。”王卫国的回答,同样平静。他举起望远镜,看着远处那如同蚂蚁般涌来的日军部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钟摆!”
“到!”
“该你们……放第二场烟花了。”
“是!”
早已埋伏在日军必经之路上的一片密林里的钟摆,对着身边的队员,打了个手势。
“引爆!”
“轰隆隆——!!!”
又是一连串剧烈的爆炸!早已被他们埋设好的连环地雷阵,瞬间被引爆!冲在最前面的那辆九五式轻型坦克,直接被炸上了天!后面的卡车和步兵,也被爆炸的气浪和横飞的弹片,掀翻了一大片!
“八嘎!有埋伏!快散开!”
日军的增援部队,瞬间陷入了混乱!
“狙击手!自由射击!”钟摆再次下令。
“砰!砰!”
隐藏在暗处的幽灵狙击手们,开始了精准的点名!日军的军官、机枪手、通讯兵……一个个应声倒下!
增援部队,被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
半个小时后,当李大山他们带着几乎搬空了半列火车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地撤回到预定集合点时,王卫国早已等在了那里。
“队长!你看!我们这次……”李山兴奋地,献宝似的,将一大堆战利品展示给王卫国看。
王卫国只是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却始终望着那片还在燃烧的铁路线。
“动静,闹得够大了。”他缓缓地说道。
“山本,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