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库虽不宽裕,但几千人的物资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程国祥没有在皇帝面前喊穷叫苦,这让朱由校对他另眼相看。先前看他神情为难,还以为他会出来推诿。
“这件事要尽快落实,不得拖延。”
等议完此事,乾清宫突然安静下来,让朱由校有些疑惑。
之前听说政务堆积如山,怎么现在反倒没人说话?
他将目光投向文官之首、内阁大学士王象乾。
王象乾察觉到皇帝的注视,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
“陛下,这里还有一份奏折,与辽东有关。”
王朝辅快步下阶接过奏折,转呈给朱由校。
他心中疑惑,不知是什么事弄得这般隐秘。
仔细翻阅后,朱由校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这份奏折是熊廷弼所上,内容并非捷报。
自从朱由校下令将李家抄斩之后,辽东一众将门军阀人心惶惶,整日提心吊胆,唯恐下一个轮到自己。
朱由校本意是想借此敲打一下这些跋扈势力,未曾想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同仇敌忾,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中结成了铁板一块。
据熊廷弼奏报,目前辽沈一带的粮商与大户正以高出市价五成的价格疯狂收粮。
眼下辽沈除官仓之外,民间粮食已大多落入这些人手中,普通百姓家中存粮恐怕所剩无几。
最初,百姓并不愿卖粮,毕竟粮食就是命根子,谁都知道这东西不能轻易放手。
见收粮无果,商贾大户便联手设局。
他们先以高出市价两成的价格收购,再互相倒手抬价,今天你买我的,明天我买你的,等过几天再压价三成回购,同时派人四处放风造势。
如此折腾几回,百姓开始动摇。
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谁能不动心?
庄稼人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活,到头来也赚不了几个钱。
有人动了心思,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粮食卖了。
这第一批尝到甜头的人高兴得不行,逢人便讲今天卖粮赚了多少银子,听得人心里直痒痒。
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炫耀成了最有效的广告。
商人在这群人中本就没什么好名声,平日里仗势欺人的事没少干,百姓自然提防。
可现在不一样,说这话的是街坊、是亲戚、是邻居,都是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几句吹嘘下来,心里的防线一下就垮了。
更多人开始小批量地卖粮,想先看看风向,等粮价跌下来再买回来,反正不会吃亏。
商人大户自然乐得看他们这么干,但还不着急收手。
这种套路他们玩得多了,哪会这么快揭底牌?
那些种地的哪是他们的对手?
很快粮价又涨了一波,直接涨了五成。
人们更加疯狂,家家户户都拿出余粮来卖,只留够吃一点,反正以后还能便宜买回来。
熊廷弼得知此事后立刻派人查访,却没查出什么眉目。他觉得事情不简单,连夜写了一道奏疏送进京城。
这份奏疏送到时已是三天之后。
那天正是他成亲的日子,百官都放了假。
三天过去,辽东恐怕早已变了天。
朱由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拍案大怒,而是稳住情绪,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这些日子他读史书有了些感悟,做什么事都得冷静,乱了方寸就离败不远了。
他将奏疏轻轻放在桌上,对着众臣说道:
“你们这副表情,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话音刚落,下面十几个大臣全都露出惊讶神色,尤其是内阁的三位大学士,相互交换了几次眼神。
这么大的事,陛下怎么说得这么轻松?
看着他们紧张的模样,朱由校又开口: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你们身居要职,遇事不能总往坏处想。”
“熊廷弼所奏之事,朕大概已经猜到了几分。这事背后恐怕是那群商人大户,加上那个将门联手搞出来的。他们怕自己变成下一个李家,所以才闹出这出戏。”
次辅徐光启上前说道:
“陛下说得在理,辽东局势盘根错节,地方豪强林立,熊廷弼所报之事,光靠一个家族或一个商人团体,绝不敢轻举妄动,背后必然早有密谋。”
“如此动作,定是各方势力之间早有共识,若无配合,断不可能推进。”
“臣敢断定,出主意的绝非这些商贾之家,真正主导者,应是那些世袭的将门子弟。而当地负责监管的文官中,恐怕也有不少人暗中参与,否则事情不会进行得如此顺畅。”
徐光启果真思路异于常人,一语点破症结所在。不愧是能留名史册之人。
朱由校听罢,心中顿感欣慰。
终于有人与自己想法一致,他并非孤身一人在谋划。
“子先先生所言极是,朕也是这般想法。他们胆敢如此行事,显然是做了十足准备,甚至已做好与朝廷彻底撕破脸的打算。而他们的目的,说白了,不过是想逼迫朝廷像正统、成化年间那样妥协,给予他们更多特权。”
“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朕不是宪宗,遇到阻力便退让,更不是英宗,犯下误国之错,纵容他们胡作非为!”
话音落下,朱由校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英宗当年犯下的错误,就由他这个后人,在天启年间亲手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