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邦屏神色凝重,这样的事可非同小可。用火器对朝廷命官动手,几乎等同于反叛。
见他如此忧虑,陈广淡然开口:
“无需多虑,我们所作所为皆是奉有圣旨。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建起粮仓。这数万石粮食,总不能一口气全都运入川蜀吧。”
秦邦屏听罢,心头顿时松快了许多。他心知,如今已是天启年间,非是万历之时。当今皇上,岂会轻信文臣一面之词,轻易问罪?
尽管如此,他仍心存疑虑,再三细问之下,才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完经过,秦邦屏内心震动。他与陈广共事数月,虽不敢说知根知底,至少也略知其为人。没想到他竟敢如此果决,如此强硬。
若方才站在那里的是自己,恐怕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动手驱散了。
可他也暗自庆幸,幸好是以武力将其驱散,否则今日局势,恐怕难以收拾。
他由衷感叹道:“陈将军果真是天子所倚重之人,我远不如将军!”
陈广拱手回礼,语气谦逊:
“秦将军谬赞了,我不过是依旨行事罢了。皇上让做什么,我便做什么,那些阳奉阴违的勾当,我可不敢碰。”
秦邦屏回礼之后说道:
“既然事情已告一段落,料想他们也不敢再来滋扰。我们便可安心筹备南下了。”
西城军营之中,羽林军正热火朝天地搭建营房。
这也是他们此行先抵西安的原因之一。除了保障此次南征的后勤供给,更是为了长远考虑。
陕西在未来十余年,注定将是动荡之地,全省无一处能得安宁。而西安作为陕西的中枢,地处要冲,地位尤为关键。
关中历来是战略重地。尽管今日之关中早已不复秦汉时沃野千里与天险之利,但其地理位置依旧可俯瞰川蜀、统摄西北。
西安更是一座历史名城。秦、汉、唐等王朝曾以此为都,诸多割据政权亦在此建国称帝,其政治意义不言自明。(实际上,今日西安与古都长安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历代王朝更替,新朝往往另建新城,前朝旧都多成废墟。)
李自成正是在攻下西安后正式称帝,建立大顺政权。此后短短数月,他挥师东进,势如破竹,直取京师。
自他占据西安那一刻起,他的身份就不再是流寇草莽,而是意图逐鹿天下的枭雄。
在他进军途中,投靠者络绎不绝。
为何他能推进得如此迅猛?正是因为他完成了从流寇到合法政权的转变。大顺朝的建立,标志着一个新的政权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历史的洪流中,改朝换代的事隔上几百年总会发生一次。在天下人看来,新旧更替乃常有之事。
当他起兵、横扫天下之际,不光百姓夹道欢迎,连以往高高在上的士绅和官员也纷纷表现出不同往日的态度。
除了个别仍忠于大明或皇帝的旧臣,其余多数地方纷纷敞开城门,跪于道旁,高呼“闯王万岁”,迎接李自成入城。
李自成北上攻取京师时,几乎未遇强敌,一路畅通无阻,连一次像样的战斗都未发生。
自起兵反明以来,他奋战十余年,终于迎来了人生的巅峰。过往从未有过的顺利让他心生得意,甚至有些忘形。
直到在宁武关遇到猛将周遇吉,李自成所率数十万大军才真正打了一场苦战。
周遇吉仅率勇卫营两千士兵,以及山西镇临时召集的兵丁,总共不到万人,在此地与闯军决一死战。
宁武关战役虽只持续七天,却给闯军带来极大伤亡,敌我伤亡比接近十比一。
向来一帆风顺的李自成第一次感受到压力,他站在城头,遥望京师,忧心地对部下说道:
“宁武虽下,却伤亡惨重。自此往京师,尚有大同、宣府、居庸关等地重兵把守,若皆如宁武,吾等岂能幸免,不如退回陕西,再图来日。”
可见当时李自成已有撤兵西归的念头,但大同总兵姜弼送来的降书,却改变了这一切,也注定了大明朝的结局。
要知道,在李自成尚未建立政权前,这些士绅文人几乎无人看得起他,更别提低头跪拜、称其万岁。
在大顺成立之前,各地文官以死殉国者不在少数,稍有声望的将领也极少选择投降,皆因面子挂不住。
而当大顺政权建立后,不等闯军兵临城下,各地官员便纷纷主动献上降书,声称深受大明苛政之苦,期盼大顺皇帝早日解民于倒悬。
在攻占西安之前,李自成身边的谋士和文臣多为泛泛之辈,不仅无名士之才,连一个正经进士都没有。
牛金星、宋献策等人,或为算命先生,或为屡试不第的秀才,还有不少是民间招摇撞骗之徒。
就如满清一般,都是在大明朝混不下去后,转而投奔李自成,将命运押在一场豪赌之上。
然而,西安的失守改变了这一切。
这座古都所带来的政治声望与号召力,远非一般城池可比。占据一座有帝王气象之地,与割据一方不可同日而语。
大明朝在西北的军事力量虽不薄弱,但经济早已凋敝,难以支撑长期作战。
皇帝派遣秦、陈两位将军前往西安,目的在于探明形势、建立立足之地。两位将领对皇命唯命是从,毫不迟疑。
他们率军进入西安后,先接管了城防事务,待城中秩序恢复正常,便立即展开既定任务,最终选定西城的一座军营作为重点建设区域。
在当地,他们征召了数千名民工协助施工,这些青壮主要负责搬运建材,其余事务则一概不参与。工地四周被严密围挡,所有劳工只知军方在内建屋,其余情况一概不知,更无权进入工地内部。
就在工程即将竣工的前两日,皇宫的信使终于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