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抱拳退下，不多时脚步声再度响起，却带进一人。
那人穿着牙将服饰，踏入书房时，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酒坛，以及瘫坐在椅上、满脸醉意的潘美，心头微震，但神色很快恢复平静。
“拜见潘将军。”
他拱手行礼，姿态规矩。
潘美连眼皮都未掀动，只一手握着酒杯，语气生硬：“讲。石大人让你来，所为何事？”
“本将军没空听你啰嗦。”
牙将察觉到对方情绪极差，不敢迟疑，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缎文书，双手捧起，递向前方。
不等他开口，潘美的视线一落到那卷文书上，整个人猛地一颤，双目骤然睁大！
他霍然起身，死死盯住那卷东西，脸色瞬间惨白：“这……这是从京城来的诏书？”
御诏的模样，他怎会不识？
眼前正是天子亲颁的黄绢诏令！
“孙公公奉旨抵达幽州，此诏专为潘将军而下。节度使大人命卑职亲手送达。”
牙将语气平稳。
话音未落，潘美已冲上前一把夺过诏书，急速展开。
“……贻误军机，丢失云州，即刻革职，押返京师问罪……”
一字一句如刀割肉。
他读着读着，面色愈发灰败，最终双腿发软，跌坐回地，眼神涣散，形同枯木。
那柄悬了许久的利剑，终究还是斩了下来。
“不！不可能！”
潘美面目扭曲，嘶声咆哮，“孙公公在哪？我要见他！我要当面申辩！”
心中翻涌着滔天不甘——
多年征战换来的地位，竟一纸诏书便化为乌有？
革职查办，押解回京，等于断送前程，永无再起之日！
“潘将军，见不到了。”
牙将轻轻摇头，抬眼直视潘美，声音毫无波澜，“孙公公已经死了。”
屋内顿时死寂。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裂，潘美浑身僵直，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耳中所闻只是幻觉。
他瞪着那名牙将，喉咙发紧：“你说什么？孙公公……被你们杀了？”
片刻沉默后，潘美终于回过神，目光颤动地望向那名牙将：“你方才说……你们杀了朝廷派来的御使？”
他需要再次听清这句话。
牙将并未否认，反而轻轻点头。
“孙公公确为石大人亲手所除。这道诏书，也是石大人命我亲手交给将军的。”
“不知潘将军阅后，作何感想？”
牙将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试探。
潘美脸色骤变，双眼如刀般盯住对方：“你到底意欲何为？！”
手已按上佩刀，指尖微微发紧。
他从这番话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石敬瑭竟敢诛杀钦差，还派人送来处置他的诏令——这背后藏着怎样的图谋？
“将军无需动怒，我们并无敌意。”
牙将又取出一封密信，双手呈上：“此乃石大人亲笔，特请将军一阅。”
潘美盯着那封信，神情数度变幻，终究伸手接过。
信纸展开，只一眼，心神剧震！
“简直狂妄！你们竟还敢出现在本将面前？就不怕我立刻取你性命吗！”
“杀害天子使者，形同反叛！你们胆子不小啊！”
潘美怒目圆睁，杀气腾腾，声音几乎颤抖。
他万万没料到，石敬瑭遣人前来，并非求援或示警，竟是邀他共谋背弃大宋、投靠秦国！
“将军也看到了朝廷对您的决断。”牙将缓缓开口，“您真愿束手就擒，返回京师受审？以您之过，斩首都不足惜。”
他语气沉稳，心中已有把握。
临行前，石敬瑭曾言：若潘美未当场拔刀杀人，便尚有转机。
潘美面色阴晴不定，岂会轻易动摇？
冷笑一声，他道：“原本死路一条，倒是你们，送来了活命的机会。”
“只要我将尔等反叛之事奏报朝廷，罪责自可减轻七分。”
话音未落，他便欲唤左右入内擒人。
牙将却不慌不忙，反问一句：“将军以为，朔州与蔚州，能在秦军兵锋之下撑到援军抵达之日吗？”
“恐怕未等圣旨赦您，两州早已归于秦国。那时，您又将置身何处？”
一语落地，潘美顿时哑然。
的确，举报叛乱或可赎罪，但前提是他还保有城池、握有兵权。
可若秦军先破朔州，他即便清白，也只剩败将之身，难逃一死。
见其神色松动，牙将再进一步：“将军不妨深思。”
“纵使揭发石大人，不过免罪而已，无功可言。而燕云十六州，终将不保。”
“若您选择归附秦国，联合石大人将幽、蓟、朔、蔚诸州悉数献出，那位秦太子必会铭记此等大功。”
“况且您是宋国将领中最早倒向秦国之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其中的得失，还请潘将军细细权衡。”
话音落下，牙将便不再言语。
他垂手立在一旁，神情平静，静静等候答复。
潘美久久未语，眉头紧锁，内心翻涌。
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留在宋国，纵使眼下无事，日后也难获信任。可若助秦夺取燕云之地，那便是震世之功！
他缓缓落座，执壶自斟，一盏接一盏地饮酒，思绪如潮。
心头既生向往，又存忌惮，难以轻易决断。
“石敬瑭为何要背弃宋廷？朝廷究竟如何处置于他？”潘美抬眼问道。
一位节度使竟也走上反叛之路，这让他心生疑惑。
“大人已被削去官职，勒令返京受审。”牙将低声答道。
潘美闻言，轻轻点头。
这般重罚，几同定罪，换作他人也未必能忍。
“砰——！”
他猛然放下酒杯，双目如炬，直视对方：“你们已与秦军联络？他们许了什么承诺？”
牙将不慌不忙回应：“石大人已命人将孙卓首级与朝廷诏书一同送往秦太子帐下。”
“至于许诺，并未明言。只说须以城池为证，先表忠心，方能博得重视。”
“如今，轮到潘大人展现分量了。”
“若您能率城中八万重骑，再携蔚州七万铁浮屠一同归顺，此功足以震动天下！”
牙将语调激昂，眼中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