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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轩内,苏喆并未立刻有所动作。他如同蛰伏的猎手,需要等待最佳的时机。骑射课的风波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依旧每日往返于听竹轩与明德斋之间,读书习字,神态平和,仿佛那日的惊马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然而,暗地里的调查并未停止。他通过观墨和拾秋,不着痕迹地打听着那日演武场上更多的细节,尤其是苏明远身边那几个跟班近日的动向和言论。同时,他也更加留意宋先生的喜好与习惯。
时机在几日后的一个午后到来。这日放学较早,苏喆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等到同窗们大多散去,才拿着一个不起眼的锦盒,来到了宋先生休息的厢房外。
“学生苏喆,求见先生。”他站在门外,恭敬地说道。
房门打开,宋先生看到是他,有些意外,但还是让他进了屋。厢房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书架上堆满了书籍,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旧纸张的味道。
“你有何事?”宋先生坐在唯一的椅子上,语气依旧平淡。
苏喆双手将锦盒奉上,神色诚恳:“前几日蒙先生指点习字,学生获益良多,心中感激。偶然寻得两支旧笔,学生学识浅薄,用此好笔亦是明珠暗投,思来想去,唯有先生这般学问大家,方不辜负此笔。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先生笑纳。”
他话说得极为漂亮,不提谢礼,只说是“不辜负好笔”,将姿态放得极低。
宋先生本欲拒绝,他虽清贫,却也有文人风骨,不轻易收受学生礼物。但苏喆那句“学问大家”和“不辜负此笔”,确实搔到了他的痒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锦盒。
打开盒盖,里面是两支湖笔,笔管温润,笔锋饱满,一看便知是上品。更难得的是,笔管上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清冽香气。宋先生是识货之人,仔细一看,不由动容:“这……这似乎是松鹤堂老太太惯用的‘清心墨’的余香?此笔……”
苏喆微微躬身:“先生好眼力。此笔确是祖母前些时日所赐。祖母言道,文房之物,当予勤勉向学之人,方能物尽其用。学生不敢专美,特转赠先生,亦是秉承祖母勉励后学之意。”
他将老太太抬了出来,既点明了笔的来历不凡(暗示与府中最高辈分的关联),又将赠笔的行为拔高到了“秉承祖母勉励后学”的高度,让宋先生无法拒绝,甚至收得心安理得。
宋先生拿着那两支笔,感受着笔管上隐约传来的、属于老太太院特有的墨香,心中波澜起伏。他自然知道老太太在府中的地位。七少爷能将老太太赏赐之物转赠于他,这份心意和看重,已远超寻常礼物。而且,话里话外,都透着对他的尊敬和对其学问的认可。
再联想到近日府中关于七少爷聪慧、沉静的传闻,以及那日骑射课上,苏明远明显有些可疑的小动作和苏喆之后的隐忍……宋先生心中那杆秤,不由自主地又偏了几分。
他古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切的温和笑容:“七少爷有心了。老太太厚爱,老朽愧领。少爷勤勉好学,天资亦是不凡,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这便是明确的接纳和鼓励了。
苏喆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他又谦逊了几句,便告退出来。
他并未在宋先生面前提及任何关于苏明远的话,甚至没有暗示那日的惊马。有些事,点到即止。宋先生是聪明人,自有判断。他今日前来,只是埋下一颗种子,加固自己在师长心中的“勤勉、知礼、受老祖宗看重”的形象。
果然,次日课堂上,宋先生对苏喆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提问时,会多给他一些思考的时间;点评课业时,对他的优点也会稍加肯定。虽然依旧严格,但那眼神中的欣赏,却是藏不住的。
而与之相对的,在讲解《礼记》中“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一段时,宋先生却罕见地脱离了书本,引申开去,沉声道:“读书人,首重品行。即便身处暗室,亦要心胸坦荡,言行如一。切不可因一时意气,行那宵小之事,背后暗箭伤人,非君子所为,亦有违圣贤教诲!”
他说这话时,目光虽未特意看向谁,但苏明远及其身边的几个跟班,却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脸上火辣辣的。他们岂会听不出先生的弦外之音?
苏明远心中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苏喆这庶子竟如此狡猾,不声不响就走通了宋先生的门路!还让先生当众说出这般指桑骂槐的话来!
他恶狠狠地瞪了苏喆一眼,却见对方依旧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静模样,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这种全力一拳却打在空处的感觉,几乎让苏明远憋出内伤。
这一次无形的交锋,苏喆并未与苏明远发生任何正面冲突,甚至未曾提及一字半句。他只是巧妙地借用了老太太的“势”,送上了一份恰到好处、让对方无法拒绝的“礼”,便成功地在自己与师长之间,建立起了一道更为牢固的联系,同时,也借师长之口,对苏明远的卑劣行径进行了一次不点名的敲打。
效果立竿见影。至少在家学之中,苏明远等人再要使些小动作,便不得不掂量一下宋先生的态度。苏喆赢得了一片相对安宁的学习环境。
然而,苏喆心中并无丝毫放松。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苏明远的敌意根深蒂固,绝不会因为一次敲打就消散。而且,更大的舞台——靖安侯府的寿宴即将来临。
那将是另一个战场,一个关乎永昌伯府脸面,也关乎他苏喆“功劳”能否真正兑现的战场。
他回到听竹轩,目光掠过书架上那几幅他准备献给老太太的扇面小品,最终落在窗外。
风雨欲来,他需得早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