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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孩儿的脸。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瞬间便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铅灰色乌云覆盖,沉闷的雷声自天际滚过,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压抑。
锦绣院内,苏明远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福安和红绡在跟前。他脸上已不见了前几日的狂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这种平静,反而让熟悉他脾性的福安和红绡更加胆战心惊。
“都安排妥当了?”苏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福安连忙躬身,压低声音回道:“少爷放心,都打点好了。人是通过外面赌场的关系找的,是城南‘黑虎帮’的几个亡命徒,手脚干净,嘴巴也严。他们只认钱,不知道雇主是谁。”
“目标呢?确认清楚了?”苏明远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确认了。七少爷每隔三五日,散学后会去一趟他在城外的那处田庄,说是查看庄务,实则……据咱们的人观察,似是去见那个姓卫的书生。路线固定,通常会经过南城那段相对僻静的书院街,时辰也差不多。”福安详细禀报。
苏明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要他一条腿,或者……废了他那只据说能‘慧眼识珠’的手!记住,要做得像是意外,像是被地痞流氓抢劫失手所致!明白吗?”
他要彻底毁掉苏喆的前程!一个残废的庶子,即便曾经有过些许名声,也终将沦为弃子,再也无法威胁到他的地位!
“明白!小的已经交代清楚了,他们会制造混乱,趁乱下手,绝不会留下把柄。”福安保证道。
“好。”苏明远满意地点点头,扔给福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重赏。若是办砸了……”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眼中的杀意让福安打了个寒颤。
“少爷放心!绝不会有失!”福安接过钱袋,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匆匆退下去安排。
红绡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她虽然也希望苏喆倒霉,但没想到三少爷竟要下如此狠手!“少爷……这,会不会太……若是被夫人、老太太查出来……”她颤声劝道。
“查?”苏明远冷笑一声,“怎么查?几个见财起意的地痞流氓,失手伤了人,与我苏明远何干?母亲和祖母难道会为了一个废了的庶子,大动干戈地深究到底吗?就算她们怀疑,没有证据,又能奈我何?”
他早已算计清楚。在这高门大户,一个失去了价值的庶子,根本无足轻重。
***
听竹轩内,苏喆正准备出门。他今日散学后,确实计划去城外的田庄一趟。一方面查看庄上夏收的准备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去看看卫弘。卫弘安顿下来后,潜心读书,偶尔会托庄头送些自己写的文章过来请苏喆品评,虽略显青涩,但根基扎实,可见是下了苦功的。苏喆也乐得与他交流,偶尔点拨一二。
然而,就在他踏出听竹轩院门的那一刻,心头没来由地微微一悸。这是一种历经生死磨砺后形成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预感。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乌云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风卷着尘土和落叶,在庭院中打着旋儿,透着一股不寻常的躁动。
“少爷,怎么了?”观墨见他停下,疑惑地问道。
苏喆没有回答,目光扫过院墙角落几株被风吹得剧烈摇晃的竹子,又望向通往府外的方向。这几日,他并非没有察觉到异常。苏明远那边太过安静了,这不符合他睚眦必报的性格。而且,他隐约感觉到,似乎有若有若无的视线,在暗处窥探着听竹轩的动静。
是错觉吗?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观墨,”苏喆沉吟片刻,吩咐道,“今日不去田庄了。你悄悄去一趟,告诉卫公子,近日天气不佳,让他安心读书,无事不要轻易外出。另外,回来时,绕路走,留意一下可有生面孔在府外徘徊。”
观墨虽不明所以,但见少爷神色凝重,立刻应道:“是,少爷!”
苏喆转身回了书房。他坐到书案前,却无心看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飞速分析着各种可能。
苏明远会用什么手段?栽赃?陷害?还是……更直接的肉体伤害?
若是后者,哪里是最佳地点?何时动手?
他回想起自己往返田庄的路线。南城那段书院街,相对僻静,确实是下手的好地方……时间,也多半会选在散学之后……
虽然这一切都只是推测,但苏喆不敢大意。他深知,在这宅斗之中,一步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起身,从书架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根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针。这是他在某个武侠世界学到的微末伎俩,虽不及那时功力深厚,但淬上他根据此界药材调制的麻药,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奇效。
他将银针小心地藏在袖口的暗袋里。
又检查了一下腰间暗藏的、同样淬了麻药的短小匕首。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回窗前,看着窗外骤然倾泻而下的暴雨。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窗棂和庭院中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水雾,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之中。
风雨,终于来了。
只是不知这风雨,是针对他而来,还是仅仅是一场天象。
苏喆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无论是什么,他都必须闯过去。
他拿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一个“险”字,又在旁边,写下一个“破”字。
以险破局,方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