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三年前的旧案卷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众人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并案……”寺丞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他看向苏喆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仅仅是对一个戴罪学徒的审视,而是掺杂了惊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倚重。“陈默,你确定?”
“学生不敢妄言,”苏喆稳住心神,指着卷宗上关于蓝色粉末和死者症状的记录,“大人请看,三年前那名小吏,死前亦有呕吐、面色异样之症,虽记录简略,但与张贵之状何其相似!最关键者,便是这‘未知蓝色粉末’。世间巧合之事虽多,但如此特征鲜明的毒物与症状重复出现,绝非偶然。”
徐嵩此时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拿起两份卷宗——一份是张贵新案的初步记录,一份是三年前的旧案——仔细比对,脸色越来越白。“大人,陈默所言……极是!是老朽当年疏忽,未能深究,险些让真凶逍遥法外,酿成今日之祸!”他语气中充满了自责与后怕。
寺丞摆了摆手,示意徐嵩不必过于苛责自己,毕竟当年证据不足,草草结案也非他一人之过。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苏喆身上:“依你之见,接下来当如何?”
苏喆早已在心中推演过数遍,立刻回道:“首要之事,是立刻提调三年前封存的蓝色粉末证物,与张贵案发现场及死者指甲中发现的进行比对,确认是否为同源之物。其次,需详细核查张贵与三年前那名小吏的社会关系、职务往来,寻找交叉点,尤其是……与南疆有关联的部分。”
他顿了顿,补充道:“学生观那蓝色粉末,色泽鲜艳,质地特殊,非中原常见之物。结合张贵书房中那本《南疆矿产志》上的痕迹,此毒源头,极大可能指向南疆。”
“南疆……”寺丞眉头紧锁,这个词似乎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那里部族林立,瘴疠横行,盛产各种奇花异草、矿物毒物,历来是中原王朝难以彻底掌控之地,也是各种隐秘交易的来源。
“好!”寺丞不再犹豫,当即下令,“徐仵作,你持我手令,即刻前往证物库,调取三年前‘小吏暴毙案’所有封存证物,尤其是那蓝色粉末!张录事,你带人详细排查张贵及三年前死者所有人际关系、财物往来,重点核查与南疆相关的线索!”
命令一下,整个偏厅立刻忙碌起来。徐嵩深深看了苏喆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欣慰,有震撼,也有一丝长辈对晚辈突然超越自己而产生的落寞,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拍了拍苏喆的肩膀,转身快步离去。
苏喆被暂时安置在偏厅旁的一间小值房内,名义上是协助分析,实则仍有监视之意。他并不在意,能有喘息和思考的空间已属不易。
值房内只剩下他一人,窗外天色渐暗,衙役点燃了油灯,昏黄的光晕摇曳着。
苏喆静坐下来,闭上双眼。他没有休息,而是将心神沉入系统界面。
“系统,调出关于‘新娘沉塘案’与我被诬陷下狱的‘原定剧情线’信息。”
【请求接收。信息传输中……】
一股模糊的信息流涌入脑海。在原剧情中,“陈默”这个仵作学徒,确实会因为发现新娘手中的朱砂碎屑而心生疑虑,告知录事后引来杀身之祸,最终冤死狱中。而“新娘沉塘案”则会以“意外溺亡”草草了结,真凶逍遥法外。
但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真凶身份”和“朱砂碎屑来源”时,系统的反馈却出现了一种奇异的“马赛克”般的模糊感,信息流变得断断续续,极不稳定。
【警告:检测到目标信息节点存在逻辑冲突与数据冗余。信息完整性:37%。】
逻辑冲突?数据冗余?
苏喆心中凛然。这绝不仅仅是案情复杂所能解释的。这种感觉,与他之前在判断张贵死因时,系统信息流产生的滞涩感同源,但更为强烈!
难道说,这两个看似不相干的案子,背后隐藏着某种联系?而这种联系,甚至干扰到了系统对“既定剧情”的读取?
他想到了牢房中发现的那片沾染奇异朱砂的碎屑,以及那片带有水草清涩气的河泥。新娘案,张贵案,三年前旧案……蓝色粉末,奇异朱砂,河泥……
线索纷乱如麻,但他敏锐地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在收紧。而他,这个本该是网中鱼饵的“死者”,却意外地变成了网上一个不安分的节点。
时间在沉思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值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徐嵩推门而入,脸色比离去时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骇。他手中捧着一个密封的陶罐,罐口贴着泛黄的封条,上面写着三年前的日期和案号。
“师父,如何?”苏喆起身问道。
徐嵩将陶罐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声音干涩:“证物提调出来了。但是……默儿,事情恐怕比我们想的更复杂。”
他指着陶罐:“三年前这蓝色粉末,封存时记录是‘少许’,约一钱之重。但方才我与库吏共同启封,发现其中粉末……不足半钱!”
苏喆眼神一凝:“有人动过?”
“封条完好无损,库吏发誓绝无人私自开启。”徐嵩压低了声音,“若非鬼魅之作,那便是……当年封存时,记录有误,或者,有人用了我们不知道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了一部分!”
这意味着,要么是三年前就有人刻意隐瞒了部分证物,要么是……有内鬼!
苏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先比对粉末。”
徐嵩点头,取出随身携带的验毒工具和从张贵案发现场收集的微量蓝色粉末。在油灯下,两者并排放置。
无需精密仪器,仅凭【洞察微尘】的目力,苏喆便能看出,两者的颜色、光泽、颗粒细腻程度,几乎一模一样。
“是同一种东西。”苏喆断言。
徐嵩也用银针、烈酒等传统方法测试了一番,脸色沉重地点头确认:“毒性猛烈,性状相同。”
就在这时,之前奉命去调查张贵人际关系的张录事也匆匆返回,他面色古怪,带着几分兴奋与困惑。
“大人,徐仵作,陈学徒,有重大发现!”张录事喘着气道,“我们查到,张贵近半年来,与一个来自南疆的商队往来密切!那商队主要经营……珠宝和香料。”
“南疆商队?”苏喆追问,“可查到商队首领姓名?落脚何处?”
“商队首领名叫‘乌索’,半月前已离开京城,返回南疆。落脚点在西市的‘云来客栈’。”张录事回道,“但奇怪的是,我们核查三年前那暴毙小吏的卷宗,发现他生前竟也曾监管过与南疆相关的物资调配,虽职务不高,但确实有所接触!”
两条线,通过“南疆”这个关键词,隐隐连接在了一起!
张贵是粮商,与南疆商队交易或许是为了 exotic 的香料或珠宝。三年前的小吏,职务与南疆物资相关。而毒物,也指向南疆。
“乌索……云来客栈……”苏喆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商队首领已走,客栈或许还有线索。
“师父,张录事,我们需立刻去一趟云来客栈,搜查乌索等人住过的房间,或许能找到更多关于这蓝色毒物的线索!”苏喆立刻建议。
徐嵩和张录事都看向寺丞。寺丞沉吟片刻,果断道:“准!徐仵作,张录事,你们带陈默一同前去,多带人手,仔细搜查!”
一行人不敢耽搁,立刻点齐衙役,趁着夜色赶往西市云来客栈。
然而,当他们赶到客栈,亮明身份,要求搜查乌索等人住过的独立小院时,客栈掌柜却哭丧着脸告知:
“各位官爷,你们来晚了一步!乌索老板那院子,三天前……就是张贵老爷出事那天晚上,不知怎地走了水(失火),烧了大半!因乌索老板已退房离去,我们还没来得及彻底修缮……”
失火?
苏喆心中猛地一沉。
他站在那间被烟火熏得漆黑的残破院落前,【洞察微尘】的天赋让他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混合着焦糊味的……一丝极淡的苦杏仁气息。
有人,在他们到来之前,已经抢先一步,清理了现场。
对手的反应速度,远超他的预期。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