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余的三十一个日本兵狼狈不堪地逃回了他们临时的据点——一个被强占的、名叫“青石镇”的小镇。
镇子口用沙袋和木头搭建了简易的工事,几个日本兵荷枪实弹地站着岗。看到伍长带队回来,一个个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尤其是当他们发现队伍里少了那个一向趾高气扬的田中军曹时。
“山口伍长,你们这是……田中军曹呢?”一个哨兵上前问道。
名叫山口的伍长脸色铁青,没有回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队伍进去。他径直走向了镇子中央最大的一座宅院,那是他们小队队长——一个名叫小泉的少尉的指挥部。
“报告!”山口在门口立正,大声喊道。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年轻但傲慢的声音。
山口推门进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军官正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喝着茶,一边擦拭着一把精致的南部十四式手枪。他就是小泉少尉。
“山口君,你回来了。任务完成得怎么样?那些支那贱民的粮食都征集齐了吗?”小泉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问道。
“报告小泉少尉!”山口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在返回的途中,遭遇了埋伏!”
“纳尼?”小泉擦拭手枪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山口,“埋伏?就凭那些连枪都没有的土匪?你们可是帝国最精锐的士兵!”
“敌人……敌人只有一个。”山口艰难地说道。
“一个?”小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山口,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一个人,就把你们三十多人吓成这个样子?田中军曹呢?让他来见我!我要好好问问他,是怎么指挥的!”
山口的头垂得更低了,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田中军曹……已经……玉碎了。”
“你说什么?!”小泉“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愤怒。他几步冲到山口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再说一遍!田中怎么了?”
“军曹阁下……被人一枪击毙。”山口低着头汇报,“敌人躲在山崖上,距离我们至少有六百米。只开了一枪,就精准地命中了军曹阁下的头部。”
小泉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难以置信。
“六百米?一枪毙命?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报告少尉!千真万确!我们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山口将山谷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我们对着两边山崖扫射了很久,但对方再也没有开第二枪。这个人,枪法极准,而且非常狡猾,就像……就像山里最可怕的猎人。”
小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个优秀的军曹,在自己的辖区内,被一个连面都没露的敌人从六百米外狙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八嘎!”他猛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茶几,茶杯瓷器碎了一地,“一个藏头露尾的支那土匪,也敢挑衅大日本皇军的威严!我绝不能容忍!”
他走到山口面前,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山口,你立刻集合所有还能动的人,分成三个小队!带上充足的弹药和三天份的干粮!我要你们立刻返回那个山谷,给我一寸一寸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该死的枪手给我找出来!”
“哈伊!”山口猛地一顿首。
“记住!”小泉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见到任何可疑的人,不用审问,格杀勿论!我怀疑是附近村庄的村民在包庇他。如果需要,就烧掉他们的村子,给他们一点教训!”
“哈伊!”
山口领命而去,很快,青石镇里就响起了一阵紧急集合的哨声。九十多个日本兵被重新编组,杀气腾腾地朝着事发的山谷方向扑了过去。一场针对林枫的大规模搜捕,就此展开。
而此时的林枫,对此还一无所知。
他在山林里潜行,像一匹孤狼,寻找着下一个复仇的机会。几天后,他再次悄悄潜回了那个峡谷附近。他想看看,那些日本人有没有回来给他们的军曹收尸。
然而,当他爬上一处山脊,小心翼翼地观察下方的情况时,却发现了不对劲。
山林里,到处都是脚印。杂乱无章,数量极多。这不是之前那三十多个人的脚印,而是至少上百人留下的。
“他们派了更多的人来。”林枫趴在雪地里,对着身旁的“猎鹰”步枪轻声说道,“张爷爷,他们怕了。”
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凭借着自己对山林的熟悉,开始反向追踪这些脚印。他像一个幽灵,穿梭在密林之间,时刻与下方的搜索队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他看到这些日本兵分成了好几个小队,像篦子一样在山里梳理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山洞和沟壑。他们的行动很有章法,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想在我的地盘上找到我?”林枫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做梦。”
接下来的两天,林枫就像一个高明的猎手,在暗中戏耍着这些进入他猎场的“猎物”。他故意留下一些错误的痕迹,将他们引向崎岖难行的死路;他会模仿野兽的叫声,在夜晚搅得他们不得安宁;他甚至会悄悄地摸到他们营地的外围,观察他们的布防和哨兵的换岗规律。
他没有急着开枪。他在等待,也在学习。他在学习这些正规军的战术和习惯。
第三天中午,林枫跟踪着其中一支由三十多人组成的小队,来到了一个位于半山腰的小村落。这个村子很小,只有七八户人家,炊烟袅袅,显得宁静而祥和。
带队的正是那个小泉少尉。
“进去!挨家挨户地搜!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背着长枪的年轻人!”小泉少尉用指挥刀指着村子,对手下的士兵命令道。
“哈伊!”
日本兵们如狼似虎地冲进了村子,粗暴地踹开一扇扇木门。
“出来!都给我出来!”
“太君问话!快点!”
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一个个战战兢兢地从屋子里被赶了出来,集中在村子中央的一片空地上。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村长。
“各位官爷,不知……不知有何吩咐?”老村长哆哆嗦嗦地问道。
小泉少尉走到他面前,一个翻译官跟在他身边。
“老头,我问你,这几天,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陌生人,大概这么高,背着一杆很长的老式步枪?”小泉比划着问道。
“官爷,我们这山沟沟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个外人啊。”老村长连忙摇头,“真的没见过。”
“没见过?”小泉冷笑一声,“你敢骗我?有人看到他往这个方向跑了!说!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官爷,我们真的不知道啊!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哪敢窝藏什么人啊!”一个村民大着胆子解释道。
“还敢狡辩!”小泉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他对着旁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两个士兵立刻上前,用枪托狠狠地砸在了那个村民的后背上。村民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说不说!”
“官爷,我们真的不知道……”
“八嘎!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
日本兵们围了上去,对着地上的村民拳打脚踢。其他村民吓得面无人色,几个妇女和孩子已经哭出了声。
林枫在远处山坡的树林里,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死死地握着“猎鹰”步枪,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认识那个被打的村民,叫赵四,去年冬天他还用一张兔子皮跟赵四换了半袋子红薯。
一股怒火直冲林枫的头顶,他几乎要忍不住扣动扳机。他的枪口已经瞄准了小泉少尉的脑袋。只要他手指一动,这个嚣张的日本军官就会立刻毙命。
但是,他忍住了。
他看到村子周围至少有三十多个日本兵,他们占据了有利地形,枪口全都对着村民。如果他现在开枪,这些日本兵肯定会立刻屠杀村民来报复。他一个人,救不了所有人,反而会害了他们。
“忍住……一定要忍住……”林枫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无能为力的痛苦。
村子里,赵四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但依旧没有说出一个字。
小泉少尉见问不出什么,也失去了兴趣。他一挥手,示意士兵们停下。
“既然你们不肯合作,那就要付出代价!”他环视着瑟瑟发抖的村民,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把那个最老的房子给我烧了!给他们一个警告!下次如果再敢包庇匪徒,我就烧了整个村子!”
“哈伊!”
两个日本兵狞笑着,从旁边抱来一捆干草,扔进了老村长家的茅草屋,然后划着火柴点燃。
火焰“呼”地一下蹿了起来,很快,整座茅草屋就陷入了火海。
“我的家……我的家啊!”老村长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想要冲过去,却被两个日本兵死死地按在地上。
小泉少尉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幅杰作。他带着队伍,在一片哭喊声中,扬长而去。
直到日本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林枫才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他看着那座被烧成废墟的房屋,看着那些在雪地里哭泣无助的村民,看着被打得不省人事的赵四,他的心,比这寒冬的冰雪还要冷。
他终于明白了。这场战争,不是他一个人的战争。他的仇,也不仅仅是杀掉那三十一个日本兵就能报的。
只要这片土地上还有一个侵略者,就会有无数个像他家,像这个小山村一样被毁灭的家园,就会有无数个像张爷爷,像赵四一样被欺凌、被杀害的同胞。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了深山。
他的眼神,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他的猎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