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贤放下碗筷,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划过,仿佛在勾勒那无形棋盘的脉络。他眼神深邃,声音带着一种浸淫情报世界十几年淬炼出的沉冷:
他抬眼,目光如探针般刺向赵存心,“我布下的网,这些年捕捉到的蛛丝马迹,加上近期各方异动……指向一个令人心悸的事实:有一只无形巨掌,在反复拨弄儒心门庭这根弦!它刻意引导我们与其他势力碰撞、摩擦,甚至……点燃战火!”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面对庞然大物的凝重:“更可怕的是,这是‘阳谋’!它堂而皇之地摆在明处,利用的是人心私欲、势力积怨、大势所趋!即便我们看穿了,也如同面对汹涌而来的泥石流,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破局?难如登天!”
这沉重的结论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端木贤深吸一口气,抛出了孔尼丘的决断:“小十,老师他……洞悉了这一切。他决定,抽身!”
“抽身?”赵存心心头猛地一沉。
“对,抽身!”端木贤斩钉截铁,“他要主动避开这场即将吞噬一切的旋涡!老师常说:沸水中的茶叶,若不懂得适时沉浮,终会被煮烂!他已决定……遣散部分亲传弟子,令其各自归家,依托家族势力暂避锋芒。”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而老师本人……将带着少数几位师兄弟,远走列国,环球周游。离开圣合华,暂离这风暴中心!”
“遣散……周游列国?”赵存心喃喃重复,一股强烈的恍惚感瞬间攫住了他。儒心门庭,那书声琅琅的殿堂,那四季如画的庭院,那亦师亦友的同门……那是他漂泊灵魂得以短暂停靠的港湾,是他精神上的半个家!如今,这“家”竟要主动分崩离析?一种深沉的失落与无根之感,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如同脚下的地面骤然裂开一道深渊。
“那儒心门庭……怎么办?”他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这庞然大物般的学府,难道就此烟消云散?
“早在来幽京参加斗战大会之前,老师便已召开了核心会议。”端木贤的回答异常平静,却像冰水浇下,“荀况院长,将正式接掌儒心门庭,成为新任校长!”
他看着赵存心骤然收缩的瞳孔,缓缓补充道:“老师从一开始就知道荀况是帝国安插的人……只是,”端木贤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究竟是龙椅上的那位的人,还是国宰府的人……老师也未能完全看透罢了。”
信息如同惊雷,在赵存心脑海中炸开。短暂的震惊之后,一股冰冷的明悟迅速覆盖了失落。趋吉避凶,拿得起,放得下,方为自然之道……他咀嚼着这个道理,孔尼丘的选择,此刻显得如此悲壮却又充满大智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儒心门庭掌控着帝国文脉与教育命脉,这份力量本身就是最大的“璧”。若不及时壮士断腕,抽身而退,等待他们的,恐怕是比解散更惨烈的结局,所有人都会被那滔天巨浪碾得粉身碎骨!
他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转向端木贤和一直沉默的冉齐,声音恢复了冷静:“二师兄,七师兄……你们,有何打算?”
清晨的阳光透过磐石别墅合院精致的窗棂,在黄花梨餐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精致的骨瓷餐具映着微光,空气里残留着那一锅猪肝面线的余温,但此刻,一种远比早餐更沉重、更滚烫的东西,正在桌面上无声流淌。
端木贤放下手中的青玉茶盏,瓷器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脆响。这位以“儒商”之名响彻帝国商界的二师兄,眉宇间惯有的温润此刻沉淀为一种深海般的凝重。他目光如炬,穿透袅袅茶烟,直视着对面的小师弟赵存心。
“存心,”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力量,“我端木世家,富甲四方,产业如蛛网密布帝国疆域。然,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这煌煌盛世之下,暗流涌动,已非商贾之道所能周全。”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沿划过一道无形的轨迹,仿佛在勾勒未来的版图。“光有泼天富贵而无擎天权柄,终是沙上筑塔,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份儒雅之下蛰伏的惊人魄力破茧而出,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切开空气:“小十,若你……若你心有丘壑,不惧这风云激荡。将来帝国一旦剧变倾覆,我端木贤,愿倾全族之力,以亿兆财富为基石,助你裂土一方,称雄于世!你……意下如何?” 这已非寻常支持,这是将整个端木氏族的百年气运,孤注一掷地押在了赵存心这张尚显单薄的牌面上。
话音未落,坐在另一侧的冉齐霍然抬头。这位七师兄身形精悍如标枪,此刻脊背绷得笔直,一股铁血杀伐之气瞬间冲散了餐桌上残留的闲适。他放下碗筷,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目光如淬火的长刀,牢牢钉在赵存心脸上。
“存心!” 冉齐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着军人特有的斩钉截铁,“瀛洲岛外,我以‘浩然千军功’斩海怪头颅,血染战甲换得帝国上校衔。此身此功,非为虚名。” 他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郁结,那是出身寒微者无数次撞上无形壁垒留下的刻痕。“我自创此功,本为沙场而生!奈何门第如枷,纵有满腔热血,投效四方,换来的多是冷眼与倾轧。唯有儒心门庭,予我容身之地。”
他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语气却愈发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如今你执掌虎符,统御一军,正是用人之秋!如蒙不弃,冉齐愿卸此虚衔,入你麾下,为一马前卒!以我‘浩然千军功’,为你荡平前路荆棘,征伐不臣!此志,天地可鉴!” 这不仅是投效,这是将他视为立身之本的功法、来之不易的军阶,连同个人的命运前程,一并交付,只为换取一个能在真正战场上证明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