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孟秋)
车队在压抑的警惕中又行了两日。后方那队人马依旧如影随形,那辆多出来的马车始终被严密护卫着,看不清内里情形。这种持续的、沉默的压力,让护卫们的神经始终紧绷。
这日,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官道变得泥泞湿滑,车队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雨水敲打着车顶,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天地间一片灰蒙。
“这种天气,倒是适合偷袭。”李韬披着蓑衣,策马行在车队中段,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侧雾气氤氲的山林。赵干跟在他身侧,低声道:“大人,他们依旧跟在五里外,速度也慢了下来,并无异动。”
李韬沉吟片刻,忽然道:“赵干,你带两个好手,换上便装,绕道潜回去,不要靠近,只远远观察,看看那辆马车周围有何特别之处,特别是……有无药味或者特殊标记。”
“是!”赵干领命,立刻点了两人,悄无声息地脱离车队,消失在雨雾山林之中。
雨时断时续,到了傍晚,才渐渐停歇。车队在一处地势略高的缓坡扎营,生起篝火驱散湿寒。火光跳跃,映照着人们疲惫而警惕的脸庞。
朱福友趁着扎营的功夫,又去查看了那只狸猫。几日调养下来,它的精神明显好转,虽然依旧瘦弱,但已能主动进食,眼中的晦暗也褪去了不少。这证明他调整后的药方思路确实有效,至少对动物如此。
“木易前辈,您看,”朱福友指着狸猫,“药效虽猛,但若能激发自身生机抗住,便有痊愈之望。只是这剂量和用药时机,还需反复摸索。”
木易老者仔细观察着,颔首道:“确实如此。此方霸道,犹如烈火烹油,体质稍弱者必死无疑。但于这绝症,或正需此等虎狼之药,方能搏得一线生机。只是……如何把握这火候,难,难啊!”他捻着胡须,眼中既有兴奋,也有深深的忧虑。
木婉清递过来一碗刚熬好的姜汤给朱福友:“朱大哥,先喝点驱驱寒。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内力消耗过度?”她心思细腻,察觉到朱福友每次仔细观察狸猫或尝试感知后,都会略显疲惫。
朱福友接过碗道谢,心中微暖。修炼《星穹本源经》和运用感知确实极耗心神,但他无法明言,只得笑道:“无妨,只是略有些耗神。多谢木姑娘关心。”
正说话间,营地外围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哨示警!紧接着便是兵刃出鞘的铿锵声和几声闷响!
“敌袭?!”众人皆惊,李韬和林荣锦瞬间起身,护卫们迅速结阵。
然而,预想中的大规模冲突并未发生。呼哨声后,营地外很快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人们粗重的呼吸声。
片刻后,两名外围警戒的护卫押着一个被反剪双手、浑身湿透、嘴角带血的黑衣人走了进来。一名护卫禀报:“大人,此人试图潜近营地窥探,被暗哨发现,交手两招便被拿下,并未反抗到底,似乎……意在试探。”
那黑衣人低着头,浑身滴着水,看不清面容,但身形精干,气息内敛,显然是个好手。
李韬走上前,冷声问道:“何人派你来的?后面那队人马,与你们是何关系?”
黑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漠然。他咧嘴笑了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沙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至于主子是谁,恕难奉告。今日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韬目光冰冷,正要下令用刑逼问,朱福友却忽然心中一动。他暗中运转生机之力集中于双目,仔细看向那黑衣人。在其平静的外表下,朱福友隐约“看”到一股冰冷、凝练、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内息在缓缓流动,其气息属性,与他那夜在客栈感受到的屋顶窥探者,以及更早之前遭遇的“细雨楼”杀手的冰寒内劲,有几分微妙的相似之处!
难道是细雨楼的人?他们终于按捺不住,开始主动试探了?
就在这时,营地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赵干带着两名手下回来了,脸色凝重,身上还带着些许泥泞。
“大人!”赵干快步走到李韬身边,低声禀报,“属下远远观察了那辆马车,守卫极其森严,无法靠近。但风中偶尔飘来一丝极淡的、混合多种药材的味道,其中似乎有……‘蚀心草’和‘腐骨花’的气味!”
“蚀心草?腐骨花?”木易老者闻言脸色骤变,“此二者皆是剧毒之物,且性极阴寒,罕用于正经医药,多见于……某些邪门毒术或是蛊术之中!”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追踪者的马车里,竟然装着这等阴毒之物?他们想干什么?
那被俘的黑衣人听到“蚀心草”、“腐骨花”这几个字时,眼神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死寂。
李韬猛地看向那黑衣人,眼中寒光暴涨:“你们果然是为此而来?!说!南方时疫,是否与你们有关?!”
黑衣人闭上眼,一言不发,仿佛已然认命。
朱福友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蚀心草、腐骨花……这两种毒物的特性,似乎正与他感知中那疫气所蕴含的“阴寒”与“邪活”特质隐隐吻合!难道这场时疫,真的是人为制造?而追踪他们的这队人马,即便不是制造者,也定然与之有莫大关联!
局势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险恶。
李韬心知从此人口中恐怕难问出更多,下令道:“严加看管!给他治伤,别让他死了,日后或有用处。”
护卫将黑衣人押了下去。
营地里的气氛更加凝重。敌人不再是模糊的影子,其目的似乎也与可怕的疫情直接相关。
“看来,我们不能一味避让了。”李韬沉声道,眼中闪过决断,“必须想办法搞清楚他们的目的,以及那马车里到底是什么!”
当夜,朱福友久久无法入睡。黑衣人的试探、马车里的毒草、可能与疫情相关的线索,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他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就着微弱的灯火,再次开始推演药方。这一次,他大胆地加入了极小剂量的、经过特殊处理的蚀心草粉末(他行李中恰有少许用作以毒攻毒研究的存货),试图模拟那种“邪活”特性,并寻找克制之道。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尝试,无异于玩火。但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解药的关键,或许就藏在毒药本身之中。
夜深人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夜枭啼鸣。
而在后方十五里外,那队神秘人马的中军帐内,一个面色苍白、眼神阴鸷的中年文士,正听着下属的回报。
“哦?试探失败,还被抓了一个?无妨,本就是丢出去探路的石子。”文士轻笑一声,抿了一口杯中猩红的液体,“李韬倒是谨慎。不过,他们既然察觉了马车,想必更是坐立难安了。很好……传令,明日放慢速度,给他们一点‘压力’。另外,‘药引’准备得如何了?”
下属恭敬道:“回禀先生,‘药引’状态稳定,随时可用。”
“嗯。”文士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投向南方,仿佛穿透了无数营帐和黑夜,“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始。我倒要看看,这所谓的‘变数’,能挣扎到几时。”
雨后的夜晚,寒意沁骨。双方的博弈,在无声无息中悄然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