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冬天,我爸妈在城郊马鞍山脚地里建起一栋砖混小楼,大概有80平米左右。
威清卫却迎来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在此之前,大概是1984年或者1985年,贵筑县的公社改成了乡政府和镇政府,1991年,贵筑县撤区并镇。原来的城关区,二区 三区等区消失,变成四个镇和六个乡
清州地区行政公署从旧州迁到了我们县城红旗路,中央一纸批文,撤销了清州地区和贵筑县,设立了地级清州市和湖城区。威清卫这个古老的名字,成了湖城区市政府所在的红枫湖镇,成了历史书上的一个符号。
我们擒龙村,因为威清卫成为清州市政府所在地,一夜之间成了城中村。
学校也跟着改名,新华中学变成了湖城区第一中学。而我最向往的清州市第一中学,迁到威清卫与贵筑县一中(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大分校)合并,气势更盛。12月8日,新机构挂牌那天,我站在家门口,看着清州一中的游行方队走过。他们穿着整齐的校服,脸上带着天之骄子的傲气,那种光芒,刺得我眼睛发酸。
【一】体育天堑与“特殊通道”
1993年6月,中考战役打响前,两个消息同时传来:一是我爸在部队晋升为上校参谋长;二是中考体育测试即将开始,规则残酷——体育不合格,连文化课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这对我来说,简直是道天堑。
短跑和立定跳远勉强过关,但引体向上、长跑和俯卧撑简直要了我的命。我的手臂纤细无力,身体协调性更是差得离谱。体育老师罗廷龙抱着胳膊在一旁直摇头:“曹秋波,你这身子骨……唉!”
长跑更是公开处刑。哨声一响,其他人像箭一样冲出去,我却感觉双腿灌铅,胸口憋闷。才跑两圈就眼前发黑,喉咙里全是血腥味。看着那些男生轻松超越我,甚至有些女生都跑得比我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我吞噬。
复考?不过是再经历一次绝望。长跑依旧没达标。
最后,妈妈偷偷塞钱,托在教育系统工作的表姨,走了“特殊通道”,给我办了一张体育合格证。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时,我感到的不是庆幸,而是铺天盖地的羞耻。
“如果我真的是女生……”这个念头无数次在深夜啃噬着我。女生的考核项目是仰卧起坐,那是我每天偷偷练习、做得轻松自然的动作。还有长跑,我那惨不忍睹的成绩,若是按女生标准,甚至算中上游!
有一次练习,我下意识躺在垫子上,屈起膝盖准备做仰卧起坐。阳光刺眼,我闭上眼睛,感觉这个姿势无比舒适。
“曹秋波!你捣什么乱!”罗老师的吼声像鞭子抽来,“学籍卡上明明白白写着‘男’!赶快起来做俯卧撑!”
我默默翻身,双手撑地。手臂颤抖,勉强做了五个就瘫软下去,脸颊死死贴着冰冷的地面,屈辱得不想起来。
“唉……你看你哥曹楠,做五十个都不脸红!你真是……”罗老师的叹息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二】考场上的逆袭与红榜上的名字
文化课中考那天,我们五班五十六个人,像一群奔赴刑场的士兵,走进了设在市一中的考场。校园里气氛肃穆,红色的标语刺眼地挂着。听说,参与侮辱四班女同学案件的两个混混,没能出现在这里,他们被拘在看守所,等待审判。这消息让我们心情复杂。
考场静得能听见心跳。我一科一科地考,语文、英语、历史、地理、政治,这些文字和符号在我脑中清晰无比。唯有数学,那些公式和图形一如既往地充满恶意。
等待放榜的日子,每一天都漫长如年。直到那天清晨,公告栏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张张红榜,就是命运的判决书。
一班:一个中师,三个高中。
二班:一个中专,六个高中。
三班:十二个高中。(我急切寻找,没有哥哥曹楠的名字。心里一沉,参军,成了他唯一的路。)
四班:一片空白,全军覆没。
最后,所有目光投向五班那张红榜。
空气凝固了几秒,随即,惊呼和抽气声如同海啸般炸开!
我们五班,创造了奇迹!
五十六个考生,二十四人考上高中!二十余人被技校录取!
而最灼目的,是优秀生红榜:
· 初三二班 崔敏 —— 清州市第一中学
· 初三三班 萧逸、周军、周成刚(我哥的死党) —— 清州市第一中学
· 初三五班 陈琳、邵萍、曹秋波、赵松 —— 清州市第一中学
“曹秋波”!
“清州市第一中学”!
这两个词紧紧挨在一起,像一道强光劈入我的脑海!378分!超出录取线28分! 血液轰然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王校长那句“吃翔”的毒咒,此刻荒谬得像一个笑话。
“秋波!我们做到了!”陈琳尖叫着扑过来抱住我。
“太好了!”邵萍也冲过来,我们三个又哭又笑,紧紧相拥。
赵松激动地捶着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不顾一切的拥抱:“牛逼!曹秋波!你真他妈牛逼!”
所有的汗水、屈辱、不甘,在这一刻决堤,化作了癫狂的喜悦和泪水。
【三】成人礼:鲜血与秘密
然而,在这极致喜悦到来前,我的身体早已发出了另一个更为剧烈和隐秘的信号。
中考前最后冲刺的日子,压力巨大。我变得易怒、疲惫,总是睡不够。时常恶心,食欲全无,小腹总有一种奇怪的、沉甸甸的下坠感。我以为是压力太大,强忍着所有不适,拼命复习。
就在端午节过去后的第三个深夜,我做了个可怕的梦。梦里有人用冰冷的利器狠狠捅了我的腹部,剧痛传来,温热的血顺着大腿不断流淌……
我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涔涔。
但更让我骇然的是,醒来的那一刻,梦中的可怕感觉并未消失!两腿之间一片令人心惊的湿濡黏腻,那梦里出现的温热感,正在蔓延……
我颤抖着手,猛地掀开被子。
借着朦胧的月光,我清晰地看到——浅色睡裤的裆部,赫然浸染着一片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血迹!
“啊——!”一声极度恐惧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巨大的、对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以为自己内脏破裂,得了绝症!
我连滚带爬地摔下床,手脚发软地向门口爬去,用力拍打着妈妈的房门,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妈妈!救我……我流了好多血……我要死了……”
房门被猛地拉开。妈妈看到我瘫坐在地、满脸泪痕、身下的血迹时,她愣住了。随即,一种复杂的表情取代了睡意——那不是惊恐,而是如释重负,甚至夹杂着一丝激动和欣慰!
“哎呀呀!我的宝贝闺女!”她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惊喜地叫出声,快步上前温柔地将我搂进怀里:“傻孩子,这不是要死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我的小秋波终于长大成人了!”
她捧起我泪湿的脸,眼中闪着慈爱而自豪的光:“从今天起,你就是真正的大姑娘了!这是老天爷送给每个女孩最特别的成人礼!”
妈妈利落地扶我起身,像对待珍宝。她从衣柜里取出早就备好的卫生用品,语气轻快:“以后啊,这就是咱们母女间的小秘密了。难受就跟妈妈说,妈妈给你煮红糖水。”
她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明天妈妈就去订个蛋糕,上面写‘祝贺曹家大小姐闪亮登场’!还要给你买条漂亮裙子!”
这一连串温暖的话语,像暖流涌进我被恐惧冻僵的心。先前的惊恐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爱包围的安心感,和一丝成为“真正女生”的羞涩喜悦。
我,曹秋波,在中考放榜的前夕,完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场“仪式”。
有些界限被打破了,有些身份被确立了。前方的路,注定更加复杂,但也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