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四月二日,周六。
马鞍山脚小院,阳光和煦。爷爷早早穿上了那身中国人民志愿军军装,胸前所有勋章、纪念章细细擦拭,熠熠生辉。他端坐老藤椅中,像一尊等待了太久太久的雕塑,目光穿透虚掩的院门,投向远方,仿佛望向了四十多年前朝鲜那被炮火犁过一遍又一遍的五圣山群山。
“曹爷爷,我们来了!”宇文嫣清脆的声音如同一声穿越时空的集结号,在院门外响起。
院门开处,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同样身着旧式军装、白发苍苍却身形挺拔的老人——宇文嵩。
时间,在两位老人目光交汇的瞬间被极致地压缩、凝滞。爷爷激动得浑身微颤,在我爸的搀扶下,顽强地想要站起,那条在朝鲜严寒中冻伤的腿微微打着晃,却依旧支撑着他,如同当年在阵地上一般,挺直了脊梁。
没有寻常的寒暄。宇文爷爷挣脱扶持,用一个略显迟缓却依旧刚劲标准的军礼,打破了所有的沉默,声音洪亮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报告连长!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2军31师91团宣传干事宇文嵩,奉命前来支援上甘岭阵地!……虽然,迟到了整整四十年。”
爷爷回礼的手在空中微微颤抖,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宇文秀才!我……我差点以为,你得永远留在五圣山北面那个冰冷的土包里了!”
两位老人在院中石榴树下的木凳上坐定,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们布满皱纹却依旧坚毅的脸上跳跃。最初的激动过后,那扇深埋了四十多年的记忆闸门,轰然打开。
“老连长,您还记得吗?”宇文爷爷眯起眼睛,目光变得悠远,“我刚补充到侦察连那天晚上,饿得眼冒金星,您递给我半块黑乎乎的压缩饼干,硬得能硌掉牙。”
“咋不记得?”爷爷笑了,露出稀疏却开心的牙齿,“你个团部下来的文化兵,饿得前胸贴后背,还非要跟我掰扯《孙子兵法》里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说咱们蹲的坑道就是绝地。我当时就骂你,秀才就是屁话多,能活下来,能完成任务,就是老祖宗显灵!”
“是您教我的,老连长,”宇文爷爷的语气郑重起来,“在阵地上,光会写鼓动标语、念快板不行,还得会听炮弹飞过来的声音。是您告诉我,听见‘嘘——’声贴着地皮爬就行,那是远弹;要是‘日——’的一声尖啸着过来,那就是冲着脑门来的,得赶紧找掩体,不然就得提前去见马克思了。”
爷爷重重一拍大腿:“对头!你小子学得快!后来打那个夜间反击,敌人那挺重机枪‘哒哒哒’地叫,压得我们抬不起头,就是你个秀才,眼尖,趴在那儿借着照明弹的光,瞄了半天,一枪就把那个躲在后面挥着小旗指挥的南韩上校给撂倒了! 我还记得我在你耳边吼:‘宇文嵩!给我瞄准那个狗娘养的开枪!’ 你手稳得很,砰一声,世界他娘的就清净了!”
“那是因为您在我旁边,”宇文嵩感慨道,声音有些沙哑,“您沉着,我们心里就有底。那时候啊,坑道里又矮又窄,滴答渗着水,闷得人喘不过气……咱们就靠着你讲当年在129师打鬼子的故事撑过来的。您说在淮海战场缴获过美军援助国民党的罐头,味道比炒面强多了……”
“嘿,那时候也就剩下嘴硬了!精神不能垮!”爷爷摇摇头,声音低沉下来,“最难受的不是饿,是渴。记得那个小战士吗?姓李,四川娃子,才十七岁,嘴上没毛……半夜偷偷爬出去找水,不知道从哪儿揣着几个冻得硬邦邦的苹果回来,自己却……浑身都是弹孔……苹果都染红了……”爷爷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就为了让大家……能润润嗓子……”
宇文嵩也瞬间红了眼眶,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拍着老连长的手背:“记得,咋不记得……那娃娃笑起来有个酒窝……后来……后来咱们喝尿,您第一个喝,说这是‘光荣茶’……那滋味,一辈子……一辈子忘不了。”他的声音也哽咽了。
一阵压抑的沉默笼罩了小院,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爷爷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不提那个了。宇文,还记得……停战消息传来那天晚上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宇文爷爷的眼睛瞬间亮了,“整个阵地,先是死一样的静,然后……然后就疯了!没人敢信啊!都趴在掩体后面看,对面也在打信号弹,红的,绿的,黄的……不像打仗,倒像……倒像过年放烟花! 您扯着嗓子喊,声音都劈了:‘宇文秀才!快!写捷报!就写——我们守住了!祖国万岁!’ 我那手抖得啊,墨都洒了,字写得歪歪扭扭……”
“歪了好!歪了好啊!”爷爷朗声笑起来,眼泪却流得更凶,“那才是真高兴!比后来发多少勋章都高兴!咱们……咱们到底是活着……看到天亮了啊!”
两位老人又哭又笑,完全沉浸在那段用血与火、青春与生命铸就的记忆里。
傍晚,妈妈和徐秋怡张罗了一桌家常饭菜。两位老人再次举起了酒杯,里面是清澈的包谷烧。
“老连长!”宇文爷爷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举起酒杯,“为了五圣山,为了上甘岭,为了所有没回来的兄弟……长命百岁!”
“为了胜利!”爷爷用力与他碰杯,酒杯发出清脆的响声,“也为了你宇文秀才,还能走这么远的路来看我……我们都得长命百岁!”
“对!一言为定!”宇文爷爷的目光转向旁边安静聆听的我们,眼中充满了慈爱与期许,“咱们还得看着这两个在和平年月里、没挨过饿没受过冻长大的孙女,穿上最漂亮的嫁衣呢!这好日子,是他们……是他们用命换来的,咱们得替他们……多看几眼!”
“好!多看几眼!”爷爷重重地点头,目光再次变得悠远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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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1995年那个庄严的夏天,两位老兵一同受邀参加了省军区隆重的抗战胜利50周年纪念活动。他们穿着笔挺的旧军装,胸前勋章熠熠生辉,接受着后辈官兵们无比崇敬的军礼。
1999年10月1日,共和国五十华诞,两位耄耋老人再次穿戴整齐,作为功勋老兵代表,登上了庄严的天安门观礼台。当钢铁洪流般的受阅部队迈着铿锵步伐经过时,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握住彼此枯槁却依旧有力的手。
然而,命运终究让他们食言了。
1999年12月15日下午五点半,冬日夕阳的余晖,安静地笼罩在爷爷安详的睡容上。他走了,如同一位完成了生命中最后一次警戒任务的老兵,悄然“归队”。
当灵堂前,六位身着不同军种笔挺礼服的军官——爸爸曹湉大校、哥哥曹楠(机步团中尉)、我曹鹤宁(特战旅中尉)、弟弟曹权(二炮少尉)、嗣子曹刚(二炮少尉)以及五伯父的小儿子曹林(武警中尉)——齐刷刷地向棺椁敬上标准的军礼时,宇文爷爷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抹去纵横的老泪,对着灵柩嘶声喊道:“老连长!您看到了吗?旌旗蔽日,后继有人!咱们的根脉断不了!您可以……走得安心了!”
仅仅五天后,12月20日,宇文爷爷仿佛是为了追赶他的老连长,怕他在那条路上孤单,也安然“归队”,与他的老连长在另一个世界胜利会师。他俩一个享年95周岁,另一个享年90周岁。
然而,他们的故事,并未就此终结。
时光流转至2036年,第二次抗倭战争的烽火席卷神州。在那场决定国运的惨烈战役中,我带领家族子弟兵血战到底,最终全族殉国,碧血染尽山河。在生命最后一刻,极致的守护信念与血脉中沉睡的力量共鸣,我那被尘封的先天灵识彻底苏醒,于万民念力与国运加持中,归位北极紫微大帝神格。
在重建天庭秩序,执掌天道运行,并组建专司杀伐、护佑华夏的“北辰卫”时,我以紫微大帝之名,耗损神力,敕令召魂!
刹那间,神光普照九幽,自鸦片战争以来,所有为抵御外侮、守土抗敌而牺牲的清州籍英灵,在威清卫城隍焦琴将军的引领下,挣脱时光的束缚,汇聚成一道浩荡磅礴、贯穿天地的金光洪流,响应征召!
这支军团最前方,正是我那身形挺拔、恢复壮年模样、眼神锐利如昔的爷爷曹镇,和他的老搭档、精神矍铄的宇文嵩。他们身后,跟随着无数面容坚毅、身着从近代到现代不同时期军装的魂魄!
“末将曹镇\/宇文嵩,率华夏英魂,听候紫微大帝调遣!愿永镇北辰,护我神州,万死不辞!”
声浪震彻寰宇。
我高踞神座,眼中既是统御万星的天帝威严,亦有着深藏于神魂深处的孙女孺慕。我朗声宣敕,神音传遍三界:
“兹敕封:曹镇为武烈星君,宇文嵩为文德星君!统御北辰卫麾下清州英灵卫队,司掌人间征伐正气,荡涤邪祟,永世守护华夏疆土与黎民!星辰不灭,神位永固!”
神光普照,天道认可,神位既定。
从此,夜空中,武烈星君曹镇与文德星君宇文嵩的神座,紧紧依偎着北极紫微帝星。他们带着那群永远年轻、永远忠诚的老伙计们,化作了宇宙间最坚定、最璀璨的星辰,与整个北辰卫一起,超越时光,永恒地守护着脚下这片他们深爱、并为之付出生命与神魂的华夏大地。
他们生前未能亲眼见证的和平与圆满,将以神只的姿态,获得永恒,永远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