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凤择其路与龙霄于飞
北荒极渊，死寂的废墟深处，空间骤然扭曲，一道狼狈不堪却速度惊人的赤色流光踉跄落地，光芒散去，显露出先天后荼姚苍白如纸、气息极度紊乱的身影。她不惜燃烧本命元魂强行冲破“赤羽焚天锁”的封印，已是强弩之末，神魂俱损，但那双凤眸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急切与决绝。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废墟角落，那里，一个气息微弱到几乎消散、浑身笼罩在黯淡死气中的身影，正倚靠在断壁残垣之下，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飞灰。
“大哥……真的是你……”荼姚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视线。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张依稀还能看出往日俊朗轮廓、如今却布满死灰与裂痕的脸庞时，猛地顿住，生怕自己一丝轻微的触碰就会加速他最后的消散。
那身影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聚焦在荼姚脸上，黯淡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震惊，有苦涩，有久别重逢的微光，最终都化为一片沉寂的哀凉。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微弱的气音。
“别说话…别浪费力气…”荼姚哽咽着，慌忙从怀中掏出所有能吊命续魂的珍稀灵丹与仙草，不顾一切地以自身所剩无几、几近枯竭的神力疯狂催化，不顾反噬地将药力源源不断渡入他体内，试图稳住那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我带你走…我一定能救你…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回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了…”
她知道时间紧迫如弦上之箭，太微或许已经察觉她的逃脱，天兵天将或许下一刻就会追来。她必须立刻离开！
在耗尽最后一丝神力，勉强将那男子的状态暂时稳定住一丝，不至于立刻魂飞魄散后，荼姚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起来。她环顾这片埋葬了她青春、爱情与所有真心的废墟之地，眼中最后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对过往的悔恨，有对太微的彻骨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释然与决绝。她想到了旭凤，她唯一的儿子。
她迅速取出一片以自身本命凤凰心羽炼制的传讯玉符，色泽赤金，温热犹存。她以最后的神识在其中留下了一段极其简短却字字泣血的讯息，内容直白而残酷，却也是她唯一能留给儿子的解释与告别：
「凤儿，母神走了。你父帝太微，昔年为夺帝位，设计陷害、残害兄长，其心歹毒，其行卑劣，非你良父，亦非我良人。往日种种，母神有错，然太微之恶，远超汝想。今母神得知真相，决意追随本心，伴他最后一程，生死无悔。勿寻，勿念。望我儿明辨是非，择善而从，珍重自身。——母神绝笔。」
她将玉符以特殊手法送出，确保其能避开九重天可能布下的天罗地网，精准直达旭凤之手。做完这一切，她再无半分留恋，凝聚起残存的所有力量，小心翼翼地搀扶起那几乎失去意识的男子，撕开一道极其不稳定、通往未知下界次元的空间裂缝，毫不犹豫地投身而入，消失在一片混沌光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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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宫内，旭凤正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鎏金火纹的地板几乎要被他踏出火星来。南天门兵变、母神被囚、兄长润玉登基、天道显化认可……这一连串的惊天巨变让他应接不暇，心乱如麻。虽然他早已从润玉那里得到警示，但事态的发展依旧远超他的预料，每一步都踩在惊心动魄的边缘。
就在这时，那片温热犹存、流转着熟悉血脉气息的凤凰心羽玉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悬浮于空，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旭凤心中一紧，似有所感，立刻伸手抓住玉符，神识迫不及待地探入。
片刻之后，他猛地闭上眼睛，脸上血色尽褪，握着玉符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玉符中的信息如同最锋利的冰锥，裹挟着母亲决绝的姿态与父亲不堪的真相，狠狠刺入他的心脏，将他最后一丝幻想彻底击碎——父帝的阴狠毒辣，母神的决绝离去，破碎的家庭，残酷的真相，冰冷的选择……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了然与深深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他望着母神离去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宫墙，看到那决绝的背影，最终化作一声漫长而包含了无数情绪的、无奈却最终理解的轻叹：“罢了……母神，孩儿……明白了。您去吧。那样的父帝，那样的天家……不要也罢。”
他攥紧了玉符，指节发白，又缓缓松开，仿佛真的放下了积压已久的沉重枷锁。与其在一个充满阴谋、虚伪、算计与罪恶的泥沼中挣扎沉沦，不如放手，让每个人去寻找各自内心真正的归宿与平静。而他……他抬头，目光穿透宫殿，望向九霄云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和前所未有的坚定：“还是和兄长一起，扫清污浊，治理好这片天地，更为实在，更为…痛快。”
他选择了接受，选择了润玉，选择了新的开始与兄弟并肩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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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云殿的喧嚣与万仙朝拜的盛典已然落幕，余韵却仍在九重天缓缓回荡。
夜色下的璇玑宫（如今已被润玉下旨更名为“璇霄丹阙”，仍作为天帝日常居所），比往日更添一份帝家的威严与静谧的华美。宫灯盏盏，柔和的光晕勾勒出殿宇飞檐的优雅轮廓，院中灵泉潺潺，月桂幽香馥郁，仿佛连空气都浸染着一层甜蜜而羞涩的朦胧光晕，与白日庄严肃穆的气氛截然不同。
水神洛霖独自站在紧邻主殿的偏殿廊下，凭栏而立，月光洒在他身上，映得脸色有些苍白。他无需刻意探知，那强大结界也无法完全隔绝两位应龙天帝天后神魂交融、灵犀共鸣时所产生的、浩瀚而亲密的灵力波动。那波动如同潮汐，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令人心旌摇曳的温暖与满足感，最终归于平静宁和。
他的指节捏得发白，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隐现。眼底翻涌着剧烈挣扎的痛苦、深入骨髓的嫉妒，以及一种近乎自虐的、不肯移开视线的执拗。他几乎能想象出殿内是怎样的缠绵景象，这想象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凌迟着他的心脏。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与煎熬之中，他那份偏执到扭曲的爱意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被地狱之火淬炼的寒铁，变得更加冰冷、更加坚硬、更加……不死不休。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气血，那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林霄的清新气息，这让他更加心如刀绞。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剧烈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不安的可怕平静。
退出？ 这个念头从未在他心中存在过哪怕一瞬。
林霄是天道钦定的天后又如何？是润玉名正言顺、昭告六界的妻子又如何？甚至……将来为他们孕育嫡传帝嗣又如何？
这些世俗的名分、伦理的枷锁，在他那足以焚毁一切、包括自身的执念面前，轻如尘埃，毫无意义。他爱的是林霄这个人，是他的灵魂，是他的一切，与身份无关。得到他，拥有他，是他活下去唯一的信念和意义，是支撑他神魂不灭的基石。
润玉得到了天道的认可，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名分，那又如何？他洛霖，早已得到了润玉事实上的默许！那日在璇玑宫，润玉看着他吐血，看着他紧握林霄的手，最终选择了退让与沉默，那便是默许！默许了他的存在，默许了这份不容于世的纠缠！
他不会愚蠢到立刻公然与天帝对抗，那非但毫无胜算，反而会彻底失去靠近林霄的机会。但他会等，会蛰伏，会用尽一切手段留在林霄身边，以任何可能的身份——效忠天帝的臣子、昔日故友、甚至是…卑微的、不求回报的守望者。他会耐心地织就一张无形的网，等待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一次指尖的偶然相触，一句关怀的问候，都能成为他坚持下去的养分，成为他一点点渗透林霄心防的契机。他会让林霄的善良、心软与不忍，成为他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突破口。
“霄儿……我的心，我的命，我的所有，都是你的。你逃不掉，我也绝不会放手。” 他在心中无声地宣誓，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你可以是他的天后，但你也会是我的。永远都是。这是……他默许的。”
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被强大结界笼罩、静谧无声却弥漫着幸福气息的主殿，眼神中痛苦、嫉妒、不甘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坚定与偏执的占有欲。他猛地转身，衣袂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身影彻底融入偏殿的阴影之中，如同一条潜伏于深海之下、收敛了所有声息、只为等待最佳狩猎时机的巨兽。他知道他的猎物就在那里，而猎人……已经默许了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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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内，红烛泪残，鲛绡帐暖，空气中弥漫着情潮褪去后的慵懒甜腻与龙息交融后的独特馨香。
润玉爱怜地拥着怀中已然力竭、昏昏欲睡的人儿，指尖无比温柔地梳理着他汗湿的墨色发丝。两人的应龙之尾依旧无意识地亲昵交缠着，一银一玄，鳞片在朦胧的烛光下闪烁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泽，慵懒地搭在床榻边缘，仿佛它们本就该如此相依，密不可分。
润玉的目光流连在林霄恬静沉睡的侧颜上，长睫如蝶翼般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微微上扬的弧度。这一切让润玉心中被巨大的幸福与充盈的满足感填满，仿佛拥有了整个六界。
然而，天帝过于敏锐的灵觉让他无法完全忽略方才从偏殿方向传来的、那冰冷刺骨、执拗至极且毫不掩饰占有欲的意念波动。那波动如同寒针，虽细微，却精准地刺入他的感知。
他知道洛霖在那里。
他知道洛霖必然承受着炼狱般的煎熬。
他也知道，洛霖绝不会退出，甚至将那日的沉默解读为一种默许。
但是，润玉的眼神中并未升起多少怒意或强烈的戒备，反而闪过一丝复杂的、了然的，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释然与无奈的纵容。
他早已做出了选择。在那日璇玑宫，看着洛霖因林霄而吐血，看着林霄眼中的不忍、惊慌与那份无法斩断的牵绊时，他就已经明白，独占的道路前方，将是林霄永久的为难与潜在的痛苦。
独占霄儿，固然是他心中最深的渴望。但他更看不得霄儿因这份绝对的独占而痛苦、煎熬、内心备受折磨。洛霖的偏执已成死局，深入骨髓，强行驱逐或镇压，只会让霄儿伤心，甚至可能引发更不可控的、伤害到霄儿的后果。
既然无法彻底清除，那便……默许吧。
默许他的存在，默许他的守望，甚至……在未来某个恰当的时机，在可控的范围内，默许某种程度的、有限的“分享”。只要霄儿的心中最重的是他，只要这天后的名分、这夜夜的相拥、这神魂最深处的羁绊属于他，只要霄儿是真正快乐而无愧的……其他的，他可以忍耐，可以妥协。这是一种出于极致深爱的、看似退让实则更为霸道的包容与掌控。为了林霄的展颜，他润玉，可以允许另一轮微弱的星辰，在遥远的轨道上，分享皎月的光辉，哪怕那星辰曾是他的情敌。
他的手臂微微收紧，以一种绝对占有且充满保护欲的姿态将林霄更呵护地圈在怀中，目光温柔似水，却又带着天帝不容置疑的坚定。
霄儿，如今你已是我的天后，天地为证，天道为鉴，你我神魂相契，龙尾相交。我知道你心软，不忍见他因你而彻底毁灭。既如此……便这样吧。有我在，他终究越不过最后的界限，一切皆在我的掌控之中。而你……只需安心做我的天后，享受这份得来不易的圆满与安宁。其他的，交给我来处理。
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建立在天帝默许与水神偏执之上的三人平衡，也于这个夜晚悄然形成。未来的路注定复杂蜿蜒，但此刻，寝殿之内，唯有相爱之人温暖相拥，呼吸相闻，龙尾相依。
（第三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