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阳光透过纱帘，变得柔和而温暖。苏妩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回笼的瞬间，肩胛处的钝痛让她轻轻吸了口气，昨夜惊心动魄的记忆碎片也随之涌入脑海。
她微微偏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守在床边的顾衡。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色的家居服，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抵着额头。他似乎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疲惫和僵硬。听到她细微的动静，他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苏妩看到他眼底布满的红血丝，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以及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倦色和……深重的后怕与担忧。他一夜未眠。
“醒了？”顾衡立刻起身坐到床边，声音沙哑得厉害，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像是确认她的存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 他的动作和语气都小心翼翼到了极点，仿佛声音大一点都会惊扰到她。
苏妩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酸又软。她努力想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微微蹙眉：“还好……就是有点没力气。”声音也有些虚弱。
“别乱动。”顾衡立刻按住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眉头紧锁，“医生马上就来。”
家庭医生很快进来，仔细地为苏妩检查了伤口，测量了体温，又询问了她的感受。
“苏小姐恢复得比预期要好，烧也退了。但失血过多，身体还很虚弱，伤口需要时间愈合，切记静养，不能用力，不能沾水，情绪也不要有太大波动。”医生恭敬地向顾衡汇报，“按时吃药，注意营养，会慢慢好起来的。”
顾衡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脸色依旧凝重。
医生离开后，房间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顾衡重新坐下，拿起温水杯，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喝点水。”
苏妩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目光却一直落在他写满疲惫和紧绷的脸上。喝完水，她轻声开口：“你……一直没睡？”
顾衡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只是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边的水渍，默认了。
苏妩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她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勾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他的手指冰凉。
“顾衡，”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恳求，“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顾衡身体微微一震，看向她。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澈而柔软，盛满了对他的担忧和依赖。
他怎么能拒绝？他甚至无法拒绝她任何要求，尤其是在她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后。
“……好。”他哑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极其小心地掀开被子一角，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然后在她身侧躺下。他侧着身，手臂小心翼翼地绕过她的后背，虚虚地环住她，确保不会碰到她的伤口，让她能舒适地靠在自己怀里。
苏妩将头轻轻枕在他的臂弯里，鼻尖再次萦绕上他令人安心的气息，虽然混合了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她闭上眼，低声呢喃：“你也睡……”
“嗯。”顾衡低低应了一声，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或许是紧绷的神经终于因为她的苏醒和稳定而稍微放松，或许是怀抱里的充实感和她平稳的呼吸声带来了极大的慰藉，又或许是真的疲惫到了极点，顾衡原本只是想闭目陪着她，但很快，沉重的眼皮便缓缓合上。
他搂着她的手臂依旧保持着保护的姿态，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
感受到他彻底放松下来陷入沉睡，苏妩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忍着肩上的不适，抬眼仔细看他沉睡的容颜。即便是睡着了，他的眉头似乎仍微微蹙着，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
她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轮廓，心底一片柔软与平静。身体的疼痛依旧存在，但被他这样珍视地拥在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所有的恐惧和不安似乎都找到了安放之处。
她也重新闭上眼睛，在他令人安心的怀抱里，再次沉沉睡去。
阳光静静地洒满房间，笼罩着相拥而眠的两人。这一刻，宁静而温暖，仿佛外间的所有风雨都被隔绝开来。他需要她的抚慰，正如她需要他的守护。
傍晚时分，两人几乎同时从睡梦中醒来。这一觉睡得深沉而安心，苏妩的脸色似乎也红润了一些，而顾衡眉宇间的疲惫也消散了不少。
醒来后第一件事，顾衡便是紧张地查看她的伤口，确认没有渗血，又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林管家带着两名女佣，送来了精心准备的晚餐。菜肴都以清淡滋补、易于消化为主，显然是考虑到了苏妩的伤势。
“少主，苏小姐，晚餐准备好了。”林管家恭敬地说道，指挥女佣将小巧的餐桌移到床边布置好。
“嗯。”顾衡应了一声，挥手让他们下去。
他小心地扶着苏妩，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柔软的靠枕，让她能半坐着又不牵扯到伤口。然后他端起一碗熬得香糯的粥，用勺子轻轻搅动吹凉。
“先喝点粥。”他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
苏妩乖乖张嘴吃了，眼睛却看着他：“你也吃。”她注意到送来的饭菜分量明显是两人份的。
顾衡本想先喂饱她再说，但对上她坚持的眼神，只得妥协。他喂她一口，自己再吃一口。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安静而温馨地用完了这顿晚餐。简单的动作，却充满了相依为命的亲密感。
吃完晚餐，顾衡细心帮她擦干净嘴角。苏妩稍微动了动身子，感觉有些不适，小声道：“身上有点不舒服……想洗澡。”出了冷汗，又躺了这么久，确实想清洁一下。
顾衡闻言立刻皱眉，语气坚决：“不行，伤口绝对不能碰水。”
苏妩眨了眨眼，看着他，忽然放软了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小声说：“那你帮我洗……小心一点，就不会碰到水了呀。”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里带着期待和一丝羞赧，声音软糯得像糖，直直甜进人心里。
顾衡呼吸一滞，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看着她苍白着小脸却努力向他撒娇的模样，他根本毫无抵抗力，所有原则都可以抛到脑后。他明知道这不合规矩，对她的伤口也不好，但那句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沉默了几秒，他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哑：“……真拿你没办法。”
他起身，先去浴室仔细调试水温，在宽大的按摩浴缸里放了浅浅一层水，确保水位绝对不会漫过她肩部的伤口。然后又准备好柔软的毛巾和特殊的防水敷料。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床边，极其小心地将苏妩打横抱起，走向浴室。
他帮她褪去衣物，动作轻柔而迅速，尽量避免让她感到尴尬和寒冷。然后用大的防水敷料小心翼翼地将她肩部的绷带密封好，确保万无一失。
他将她缓缓放入温水中，水位只到她腰际。他拿着柔软的毛巾，浸湿了温水，避开受伤的区域，极其轻柔地为她擦拭身体。他的动作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无比珍贵的艺术品，没有任何狎昵，只有满心的疼惜和呵护。
浴室里水汽氤氲，气氛安静而微妙。
顾衡看着水下她纤细却为他挡下子弹的身体，眼神复杂，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妩妩。”
“嗯？”苏妩舒服地眯着眼，轻声应道。
“以后……”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绝对不要再做像今天这样的事。不要再挡在我面前，听到没有？”
苏妩睁开眼，看向他。他眉头紧锁，眼底是后怕和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可是我不想你受伤。”那一刻，她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全是本能。
“我也不想看你受伤！”顾衡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握住她没受伤的那只手，握得很紧，“你知不知道看到你流血，我这里……”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口心脏的位置，“……有多疼？比我自己中枪疼一千倍，一万倍！”
他的心跳强而有力，甚至有些急促，透过胸腔传递到她的掌心。苏妩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心疼。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赤红的眼眶和眼底深切的痛苦，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她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柔声说：“可是……如果你出事，我怎么办？”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衡心上。
是啊，他从未如此害怕过死亡，是因为有了无法割舍的牵挂。而她又何尝不是？
他沉默了许久，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清澈眼瞳里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恐惧——恐惧失去他。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开口：
“好。那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不再让自己置身于那样的危险之中。”
他俯身，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做出了一个重大的承诺：
“我会把产业慢慢洗白，不再涉黑。给你，也给我们，一个安安稳稳、光明正大的未来。”
温水氤氲的热气中，苏妩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看到他眼中无比的认真和决绝。
她知道，这个决定对他而言意味着多么巨大的转变和牺牲。但为了她，他心甘情愿。
她眼眶一热，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窝里，声音带着哽咽：“顾衡……”
“嗯，”他抱紧她，吻了吻她的鬓角，“我说到做到。”
从这一刻起，他人生的方向已然改变。曾经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都将为了怀抱中的这份温暖而逐渐远去。他想要给她的，是一个可以用力拥抱、而不必担心染上鲜血的未来。